第五章 无力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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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汉看到乔林的瞬间，裂开大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很难看，但很质朴，其实他并不凶神恶煞，只不过乔林对这家伙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恶劣，除了恶劣，没有别的任何第二印象，谁让他是仇人呢。
看到乔林挥舞着棍子冲了出来，巨汉连连后退，使劲摇着手，就跟俩蒲扇似的。
啥意思？
来道歉的？
这家伙一看就是脑子有点不够发达，虽然出手重，乔林也知道，那孩子就是这家伙的命，当时的确太过分了，可也情有可原，他主要是恼怒这个村，尤其是王跃进那个村长，所以恨屋及乌，才把这个巨汉当成了仇人。
既然自己没事，他也不是非要跟这个家伙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你来干啥？”乔林喝道。
巨汉挠挠头，忽然大步跑了开来，转瞬间跑到影壁后面去了。
干嘛呢这是。
乔林腹诽着，决定大度地只记仇算了。
扭头刚要进门，巨汉又出来了，手里掐着一只鸡，还拎着一个塑料袋，能装十斤的那种红色塑料袋。
真道歉来了？
看着巨汉把捆着爪子的大公鸡放在门口，又把那个袋子打开，露出里面满满的杏干，憨笑着满脸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劲在那鞠躬，乔林总算明白了。
那小兔崽子，肯定回去之后跟巨汉说了是他自己顽皮，巨汉才特意来道歉的。
感动啊，洪洞县里第一个好人！
乔林放下棍子，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壮汉连忙后退了几步，还在那使劲鞠躬。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力大无比就算了，还是个粗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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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命看的儿子一个人坐车到处乱跑他也不管，遇到事情想都不想就动手打人，现在倒是憨憨地来道歉，这是淳朴还是傻？
“行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东西拿回去吧，给你儿子当零食，”乔林这人就这样，说是小心眼，实际上，真要有人对他好点，他还真觉着不自在，巨汉既然认错了，他自己也因祸得福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害，那就揭过了，于是挥挥手，“好了，我要去县城，你赶快回去吧，你那个儿子太调皮，可别再坑谁。”
巨汉这下不只鞠躬了，认真地道：“小宝很乖，是我不对。”
乔林分辨了半天才弄明白，这是两句话。
意思就是，他那个叫小宝的儿子是很好的，他没有错，是他自己太莽撞了。
忽然想起昏迷前王跃进说的话，乔林琢磨着，自己要在卧牛村立足，这个巨汉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媒介。
一张嘴，刚要和他拉关系，巨汉又诚恳地告诉乔林，现在去不了城里。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二十多块钱的，这是当时来的时候准备拉关系的。
给巨汉递了一根，巨汉犹豫再三才接在手里，但不抽，架在耳朵上。
“咋不抽啊？这还有。”乔林一看巨汉的衣服就明白了，这父子俩过的日子恐怕并不好，巨汉穿着很旧但洗的很干净的西服，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后襟破了都没补上，光着脚穿着鞋，袜子都没有。
于是强行把一包烟塞在壮汉的口袋里，乔林不由心里恻隐。
他这人，就见不得穷人受苦，没办法，山里人，又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还没长歪，就这样一个几乎等同于烂好人的家伙，自己都没办法。
巨汉小心地点上一根，美美地抽了大口，才憨憨地说：“要去县城只有两趟车，早上的过去了，后半晌的还没来，”说着，他抬头看看天，咕哝了几句乔林没听懂的话，然后才说，“要等日头爷到这，”他比划着位置，乔林看懂了，这是三四点的时候，“要等日头爷到这，后半晌的车才来。”
不对啊，虽然村外的公路很破，可那毕竟是公路，乔林来的时候看到过，一路过来过去的车可不少，每天至少有两三百辆客车吧？
巨汉看懂了乔林的疑惑，憨笑着说：“那不牢靠。”
哦，明白了，跑这趟路的车，恐怕都是黑车，所谓不牢靠，其实就是不安全。
这家伙倒是个心眼不错的。
摸摸后脑勺，乔林又加了一句：“就是太鲁莽。”
巨汉吸溜了几下鼻子，不知谁家的饭做好了，味道很香，胡麻油炒的菜。
乔林食指大动，可家里没有吃的啊。
于是，乔林跟巨汉商量：“你叫啥？咱俩打个商量，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我不能要。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呢，那你请我吃顿饭，正好我想去城里买点东西，但我又不熟，你给我介绍介绍，行不？”
巨汉顿时显得特别为难，支支吾吾地说：“我，村里的都叫我傻虎，小宝的妈妈叫我虎子，不过，不过，我家没啥吃的，啥都没有……”
这年头吃顿饭还这么为难？
乔林索性提起那以待杏干，往嘴里丢了两个，酸酸的，味道还真好。
“好了，家常便饭，吃饱肚子就行，走吧，我蹭一顿。”乔林又去提那只大公鸡。
虎子急了，连忙赶紧自己提起来，看着乔林的目光就越发亲近了。
这家伙好交往，别惹他儿子，别占他便宜，这就对了。
虎子在前头带路，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河往西面走，这是山脚下，河边没有人家，很快就走到了村子最西北头。
乔林被震撼了。
三间破破烂烂的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草房子，别说院墙，连个围栏都没有，一间小房子看起来是厨房，旁边是睡觉的地方，房子上的草很长了，小半个门都被遮住了。
另一边连着一间小屋子，没有门，里面放着一辆架子车，外面放着一架快散架的自行车。
在车上见过的那调皮小男孩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个黑乎乎的馒头正在啃，门槛前面的小木凳上放着一个碗，里面是开水。
这是他们一家子生活的地方？
乔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且不说堂叔留给自己的那座“豪宅”，村子里能看得到的地方，哪一家不是红砖碧瓦的房子？甚至一大半人家是一砖到顶的小洋楼，这，这草屋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虎子挠挠头，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就说家里没啥吃的，你又不信。”他连忙快步过去，从快散架的自行车里面捡了一条小板凳搭在勉强算是院子的空地上，招呼着，还挺客气，“你坐着，坐着，我去找找看还有啥吃的。”
那小男孩冲乔林露出一嘴的小白牙，看起来并不嫌弃自己的食物，大口大口啃的很香。
把塑料袋放在快要垮塌的窗台上，上面还晾着一小堆红辣椒。
“小宝爱吃，大婶子给了我一点。”虎子跟着前前后后地转，忽然一拍后脑勺，“你坐着，我把鸡杀了，给你吃。”
这家里可能也就只有那只大公鸡才能下锅了吧。
乔林心里有点酸，他不明白，这巨汉一身的力气，看起来也不是个懒人啊，怎么家里就没一点积蓄呢？
“算了，我看它活的自在，别杀了，留着打鸣。”乔林觉着，这种情况他要是能吃下去，那就不是人了，拦住胡子，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家的地呢？小宝的妈妈呢？”
屋子里没有人，耳聪目明的乔林听得见。
虎子神色黯然，摇摇头道：“家里没给分地，村长说，村里的地都分完了，说看有那些女娃娃出嫁了，再把地分给我。”
小宝扬起脖子，骄傲地告诉乔林：“我妈在城里，上回我去看她了，说过些天就回来看我们。”
什么情况？
虎子也颠来倒去的说不明白，乔林觉着这件事有蹊跷。
村里没地给一个壮劳力分？
扯淡吧！
王跃进恐怕在其中捣什么鬼呢，这个人，阴险的很，他们家也没正常人，尤其他那个老婆，半人半鬼，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听起来巨汉的家并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乔林隐隐觉着，巨汉的老婆在城里，恐怕并不是把巨汉和他们的儿子扔在村里不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巨汉的眼睛，和小宝对母亲的亲近，他就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是个什么村？
半人半鬼的当街乱跑，力大无穷的本该是强势一方的巨汉，却连土地都没有得到，再加上自己对村长王跃进的印象，大白天的，乔林忽然打了个寒颤。
巨汉虎子的肚子轰鸣起来了。
那么大的个头，饭量怎么会小。
乔林还很好奇的是，家里连粮食恐怕都没二两的巨汉，看他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像是挨饿的人啊，他是怎么生活的？
“哼。”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重重的闷哼。
乔林吓的差点从凳子上倒栽葱一样往后倒下去，壮汉连忙一个箭步窜了归来，堪堪抓住乔林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来的是王跃进。
阴森森的眼睛，浑浊而毒辣，刀子一样在乔林眼睛上挖着，半张脸阴森森地笑着，半张脸紧绷着，仿佛一头从抽象油画里钻出来的驴。
“你跑这来干啥？”王跃进颤颤巍巍地从乔林身旁走过，劈手把一个塑料袋砸进巨汉的怀里，侧着眼睛盯着乔林，恶狠狠地问着，问完这一句，头也没回对巨汉破口大骂，“这么大的个人，吃饭吃的多，干活咋就不行？咋就不行？要你有啥用？你咋不死去算了？”
看着偌大的巨汉，缩着四肢唯唯诺诺地一个字都不敢说，乔林忽然明白了，原来这才叫无力的悲哀。
既是他自己的感觉，也一定是巨汉虎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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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乔林挥舞着棍子冲了出来，巨汉连连后退，使劲摇着手，就跟俩蒲扇似的。
啥意思？
来道歉的？
这家伙一看就是脑子有点不够发达，虽然出手重，乔林也知道，那孩子就是这家伙的命，当时的确太过分了，可也情有可原，他主要是恼怒这个村，尤其是王跃进那个村长，所以恨屋及乌，才把这个巨汉当成了仇人。
既然自己没事，他也不是非要跟这个家伙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你来干啥？”乔林喝道。
巨汉挠挠头，忽然大步跑了开来，转瞬间跑到影壁后面去了。
干嘛呢这是。
乔林腹诽着，决定大度地只记仇算了。
扭头刚要进门，巨汉又出来了，手里掐着一只鸡，还拎着一个塑料袋，能装十斤的那种红色塑料袋。
真道歉来了？
看着巨汉把捆着爪子的大公鸡放在门口，又把那个袋子打开，露出里面满满的杏干，憨笑着满脸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劲在那鞠躬，乔林总算明白了。
那小兔崽子，肯定回去之后跟巨汉说了是他自己顽皮，巨汉才特意来道歉的。
感动啊，洪洞县里第一个好人！
乔林放下棍子，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壮汉连忙后退了几步，还在那使劲鞠躬。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力大无比就算了，还是个粗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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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东西拿回去吧，给你儿子当零食，”乔林这人就这样，说是小心眼，实际上，真要有人对他好点，他还真觉着不自在，巨汉既然认错了，他自己也因祸得福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害，那就揭过了，于是挥挥手，“好了，我要去县城，你赶快回去吧，你那个儿子太调皮，可别再坑谁。”
巨汉这下不只鞠躬了，认真地道：“小宝很乖，是我不对。”
乔林分辨了半天才弄明白，这是两句话。
意思就是，他那个叫小宝的儿子是很好的，他没有错，是他自己太莽撞了。
忽然想起昏迷前王跃进说的话，乔林琢磨着，自己要在卧牛村立足，这个巨汉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媒介。
一张嘴，刚要和他拉关系，巨汉又诚恳地告诉乔林，现在去不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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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强行把一包烟塞在壮汉的口袋里，乔林不由心里恻隐。
他这人，就见不得穷人受苦，没办法，山里人，又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还没长歪，就这样一个几乎等同于烂好人的家伙，自己都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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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啊，虽然村外的公路很破，可那毕竟是公路，乔林来的时候看到过，一路过来过去的车可不少，每天至少有两三百辆客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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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明白了，跑这趟路的车，恐怕都是黑车，所谓不牢靠，其实就是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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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林食指大动，可家里没有吃的啊。
于是，乔林跟巨汉商量：“你叫啥？咱俩打个商量，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我不能要。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呢，那你请我吃顿饭，正好我想去城里买点东西，但我又不熟，你给我介绍介绍，行不？”
巨汉顿时显得特别为难，支支吾吾地说：“我，村里的都叫我傻虎，小宝的妈妈叫我虎子，不过，不过，我家没啥吃的，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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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家常便饭，吃饱肚子就行，走吧，我蹭一顿。”乔林又去提那只大公鸡。
虎子急了，连忙赶紧自己提起来，看着乔林的目光就越发亲近了。
这家伙好交往，别惹他儿子，别占他便宜，这就对了。
虎子在前头带路，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河往西面走，这是山脚下，河边没有人家，很快就走到了村子最西北头。
乔林被震撼了。
三间破破烂烂的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草房子，别说院墙，连个围栏都没有，一间小房子看起来是厨房，旁边是睡觉的地方，房子上的草很长了，小半个门都被遮住了。
另一边连着一间小屋子，没有门，里面放着一辆架子车，外面放着一架快散架的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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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且不说堂叔留给自己的那座“豪宅”，村子里能看得到的地方，哪一家不是红砖碧瓦的房子？甚至一大半人家是一砖到顶的小洋楼，这，这草屋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虎子挠挠头，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就说家里没啥吃的，你又不信。”他连忙快步过去，从快散架的自行车里面捡了一条小板凳搭在勉强算是院子的空地上，招呼着，还挺客气，“你坐着，坐着，我去找找看还有啥吃的。”
那小男孩冲乔林露出一嘴的小白牙，看起来并不嫌弃自己的食物，大口大口啃的很香。
把塑料袋放在快要垮塌的窗台上，上面还晾着一小堆红辣椒。
“小宝爱吃，大婶子给了我一点。”虎子跟着前前后后地转，忽然一拍后脑勺，“你坐着，我把鸡杀了，给你吃。”
这家里可能也就只有那只大公鸡才能下锅了吧。
乔林心里有点酸，他不明白，这巨汉一身的力气，看起来也不是个懒人啊，怎么家里就没一点积蓄呢？
“算了，我看它活的自在，别杀了，留着打鸣。”乔林觉着，这种情况他要是能吃下去，那就不是人了，拦住胡子，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家的地呢？小宝的妈妈呢？”
屋子里没有人，耳聪目明的乔林听得见。
虎子神色黯然，摇摇头道：“家里没给分地，村长说，村里的地都分完了，说看有那些女娃娃出嫁了，再把地分给我。”
小宝扬起脖子，骄傲地告诉乔林：“我妈在城里，上回我去看她了，说过些天就回来看我们。”
什么情况？
虎子也颠来倒去的说不明白，乔林觉着这件事有蹊跷。
村里没地给一个壮劳力分？
扯淡吧！
王跃进恐怕在其中捣什么鬼呢，这个人，阴险的很，他们家也没正常人，尤其他那个老婆，半人半鬼，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听起来巨汉的家并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乔林隐隐觉着，巨汉的老婆在城里，恐怕并不是把巨汉和他们的儿子扔在村里不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巨汉的眼睛，和小宝对母亲的亲近，他就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是个什么村？
半人半鬼的当街乱跑，力大无穷的本该是强势一方的巨汉，却连土地都没有得到，再加上自己对村长王跃进的印象，大白天的，乔林忽然打了个寒颤。
巨汉虎子的肚子轰鸣起来了。
那么大的个头，饭量怎么会小。
乔林还很好奇的是，家里连粮食恐怕都没二两的巨汉，看他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像是挨饿的人啊，他是怎么生活的？
“哼。”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重重的闷哼。
乔林吓的差点从凳子上倒栽葱一样往后倒下去，壮汉连忙一个箭步窜了归来，堪堪抓住乔林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来的是王跃进。
阴森森的眼睛，浑浊而毒辣，刀子一样在乔林眼睛上挖着，半张脸阴森森地笑着，半张脸紧绷着，仿佛一头从抽象油画里钻出来的驴。
“你跑这来干啥？”王跃进颤颤巍巍地从乔林身旁走过，劈手把一个塑料袋砸进巨汉的怀里，侧着眼睛盯着乔林，恶狠狠地问着，问完这一句，头也没回对巨汉破口大骂，“这么大的个人，吃饭吃的多，干活咋就不行？咋就不行？要你有啥用？你咋不死去算了？”
看着偌大的巨汉，缩着四肢唯唯诺诺地一个字都不敢说，乔林忽然明白了，原来这才叫无力的悲哀。
既是他自己的感觉，也一定是巨汉虎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