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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 朕只要活着,就决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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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洪和陈懋在走的时候,都不喜欢皇帝陛下节丧,这不是让皇帝铺张浪费,而是希望皇帝可以竖旗。

    竖旗的意思大致可以理解为,培养出一股完全忠诚于皇帝信念的拥趸和既得利益者,在皇帝龙驭上宾后,能够继续维护皇帝的政策,防止人亡政息。

    朱祁玉向来尚节俭,但无论杨洪、陈镒、王直、陈懋甚至是陈循的葬礼,朱祁玉都是按着礼部的最高规制去官葬,尤其是陈懋,朱祁玉更是以清威王的规格安葬了这位大明柱石。

    陈懋在谈到竖旗的问题时,是浅尝辄止的,只说了一句,听到陛下肯定的回答后,并未深谈。

    朱祁玉将浚国公府安置在交趾是竖旗,眼下对吕宋的一些图谋也是竖旗,农庄法是竖旗,匠城、匠爵法也是竖旗。

    不能一边喊着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一边只肯坚决维护礼法,却对戎事不闻不问,甚至连粮饷都不能按时发放,漠视甚至是放纵私役、贪墨军饷之事的发生。

    不能一边喊着工农是大明江山社稷的基石和四柱石之二,一边又吝啬的不肯给工农分润哪怕一丝一毫的利益,甚至还要穷尽一切手段的朘剥,不肯给工农一点点社会地位、财富支配、司法公正、生产资料。

    夜深了,雪花还在飘飘洒洒,道一句碎琼乱玉满穹下,唱一声银装素裹饰大地,京师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城中的灯盏一盏盏的熄灭,万籁俱静,九门巡逻的军士们提着的灯盏,还在雪幕之中若隐若现,而讲武堂御书房的灯光一如既往的照亮了聚贤阁门前的积雪。

    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和往常一样,在临近子时才处理完了一天的奏疏。

    兴安看陛下合上了手中的钢笔,赶忙上前俯首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事一件,冉宁妃又有喜了。”

    朱祁玉眉头一挑笑着说道:“好事,好事,这小娘子一天天主意贼多,明日起,让冉思娘住在讲武堂后院,就暂时不回泰安宫了。”

    “那这冉娘子侍寝的阙儿,是不是让新进宫的贵人顶替?”兴安试探性的问道。

    “让云燕过来吧。”朱祁玉说的是唐云燕,三皇子的母亲,唐贵妃。

    若是这宫里最没规矩的便是唐云燕,除了冉思娘最得宠的便是唐云燕,唐云燕这个小字,当初唐兴给唐云燕取名的时候就是取意燕云十六州之燕云。

    唐兴在成为皇亲国戚之前,就已经凭功升到锦衣卫都指挥这一官职,成为了皇亲国戚这么些年,也就这次南下西洋才获得朝廷的派遣,之前都不任事。(一百四十章)

    唐兴有番都指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更是因为他的本事。

    唐云燕的性子随她爹,爱闹腾,花样多,三皇子朱见浚又随他母亲的性子,泰安宫里皇嗣之中,挨打最多的就是朱见浚,一天不打就皮痒痒。

    兴安无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新入宫的两位贵人,陛下连名字都没问过,入宫半月以来,连排队侍寝都没轮得上,兴安这个花鸟使真的尽力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人间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这撑船的都知道,走这疏浚好的水路,要比走这未疏浚的水路舒适的多,一来知道水文,二来知道暗礁,三来则是省力,知道什么时候要用力撑篙,知道什么顺流而下,只有那年轻的船夫,才觉得走新水路更有挑战,更紧张刺激。

    大抵归因到一个字,润。

    次日,这飘飘扬扬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而每月一次的盐铁会议如期举行,朱祁玉将自己的备忘录拿起来,向着盐铁议事厅而去。

    盐铁会议在景泰十一年腊月,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常议,定期每月举行,议题不定,即便是朱祁玉不在京师,也会照常举办,这个会议是大明自正统天变后的大思辨。

    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在大明,甚至自周以后,都是长期缺位的。

    两宋的朝廷富硕,那两宋有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吗?

    并没有,两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翻译翻译,就是朝廷和士大夫们,联起手来,一起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对下朘剥,这不是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否则两宋也不会两次失道天下了。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于谦带着一众官员见礼。

    朱祁玉示意诸臣就坐,他看了一眼姚夔,这个位置上,以前坐的是胡濙,姚夔能代替胡濙吗?

    答桉是不能。

    胡濙能做的,姚夔根本做不到。

    当初朱祁玉在南巡,户部提议「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胡濙当时拿着一本薄薄的奏疏威胁群臣,一旦有人不同意,一旦有人不肯安稳执行,就把那本奏疏递上去。

    那本奏疏上,是南汉阉群臣的旧事。

    在完全对上负责的科层制官僚体质之下,为了上进,为了升官,南汉的官员为了对上讨好,甚至不惜阉割了自己也要上位。

    姚夔为了国事能做到这个份上吗?日后或许可以,但是现在姚夔不行。

    于谦往前坐了坐身子看着陛下说道:“陛下,上次廷议之时,陛下浅尝辄止的说了一下以实为本,今天这盐铁会议,是不是议一议,这虚实之间,有何变数?”

    朱祁玉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沉尚书,你来简单介绍下几大官厂的情况吧。”

    户部司务站起身来,将手中厚厚的题本一本一本发到了每个参加盐铁会议的朝臣手中,而这厚重的题本上还盖着景泰之宝的印绶,一个血红的密字格外引人注目,显然是三经厂刊印,而且是不对外发行的刊印之物。

    沉翼才开口说道:“这个诸位不能带走,会后,是要收起来的。”

    “自景泰元年廷推再设官厂之后,十一年来,至此时,大明共有辽东厂、石景厂、大名厂、胜州厂、景泰厂、六枝厂、江淮厂、马鞍厂、福建诸厂、广州南塘厂等共十八煤铁联运官厂,辽东、甘肃、川蜀、交趾、旧港等在建官厂共计十六处。”

    “这是只属于官厂,划分了厂区,直属于工部和户部,不包括各布政司、知府、知县衙门所辖地方官厂,至今工部和户部直辖官厂共计有工匠三十六万余人,年产煤二万万六千六百余万钧,产铁逾三千四百六十余万钧,产钢一千七百百四十多万钧。”

    一钧大约是三十斤,斤的计量单位在日益扩大的官厂规模面前太小太小了,即便是钧的计量单位眼看着也不够用了,计省正在拟定新的计量单位,朱祁玉让两千斤折合一吨去计算,目前大明官厂统计仍沿用斤、钧的单位,在官厂产量进一步提升之后,会增加吨的计量单位。

    折算之后,大明年产钢为二十五万吨,以后世并不是那么有名的邯郸钢铁集团为例,邯郸钢铁集团一年钢铁产量为967万吨,大明眼下的钢铁生产能力,大约和邯钢集团十天零一个小时的产量平齐。

    朱祁玉对这个数字并不是很满意,但是群臣们听闻这个数字,仍然是惊骇无比,这是户部第一次公布数据。

    以大明官厂的钢铁产量而言,朱祁玉可以用一年的钢铁产量,给大明每个人,男女老幼不限,每人打造一套明光甲披在身上。

    什么是不知天命,阿剌知院就是不知天命,他并不知道大明皇帝就是不用火炮,用钢砸,都能把哈拉和林夷为平地。

    天命是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户部和工部的理解,面前这些数据表现出的大明国力就是天命。

    沉翼停顿了很久,发下去的题本上,有详细的统计数字,群臣们需要时间去看,他看众人抬起头来之后,继续说道:“若是以洪武年间官冶炼铁核算,今日官厂产铁约为洪武二十一年官冶的一千三百多倍,也只有这个数字去衡量,洪武年间并无朝廷统计钢铁产量。”

    “十八官厂每年上缴六成盈利,去岁上缴折银计,共一千二百八十四万银。”

    一个庞大的以工匠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已经成形,而且随着蒸汽的不断推广,正在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发展。

    朱祁玉在沉翼说完之后,就点着桌子对着坐在长桌前的陈有德说道:“石景厂总办陈有德,上次石景厂和顺天府起了拆借的龌龊,朕告诉过你们,你们有钱、有粮、有人、有炮药局,大明的甲、炮、车都是你们造的,官府欺负到你们头上,跟他们闹啊,闹得越大越好,闹得人尽皆知,最好把他们挂在你们煤钢园的路灯上!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闹起来,朕也给你们兜底!”

    “说了这么久,还天天受欺负。”

    朱祁玉南巡回京,贺章就弹劾石景厂花了三十六万银造了个牌坊,那是为了平顺天府拆借的账,官厂上缴的利润从三成变成了六成,因为石景厂护不住那么的银子。

    这官府欺负官厂这事,也不只是拆借,比如之前的五城兵马司的驸马都尉们,就盘踞在上面吸血,石景厂还是忍气吞声,连告状都没告状,还是缇骑们复查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来,朱祁玉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这这这…”陈有德抬起头来,支支吾吾,他只是一个总办,他能有什么办法。

    闹?怎么闹?

    陛下说得好听,就是陈有德敢带这个头,也没工匠敢跟着他闹,工匠这个群体最是守规矩,因为不守规矩的都死在了炉前,官厂的规范是什么,是用血书写的教训。

    朝廷是陛下的朝廷、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这陛下的亲戚们伸手求点财,而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完全不值得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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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呀,徐四七在辽东,那建奴跑到官厂劫掠,都被工匠们给打的满头是包。”朱祁玉对着陈有德说道。

    陈有德赶忙说道:“陛下,那不一样,那是贼入,辽东厂的工匠有力量,咱们石景厂的工匠也有力量,若是有外贼敢叩关,石景厂上下皆可上阵杀敌。”

    “外贼是贼,国贼也是贼啊。”朱祁玉敲着桌子,对工匠这个集体,他多少有些怒其不争,陈有德压根没听懂朱祁玉的话,他不是说石景厂没有力量,或者力量不如辽沉厂,是陈有德或者说工匠们压根不会使用这种力量。

    陈有德低声说道:“那国贼,不是有陛下处置嘛…”

    于谦看这架势得出来劝架,作为首席师爷调和君臣矛盾和意见不一是他职责所在,他笑着说道:“陛下,陛下莫急,各司其职,官厂就是生产,让他们做,他们也不知道国贼是谁不是?”

    朱祁玉仍然带着几分怒火说道:“官厂匠城的路灯就是用来照明的?陈总办,你记住,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谨遵圣诲。”陈有德见陛下训戒,赶忙俯首称是,他其实觉得眼下官厂待遇已经非常好了,在官厂做工的孩子们,个个都能读上书,考不上举人,也能考个匠学,学门手艺,这日子让他哭他也哭不出来不是?

    群臣看着陈有德的目光极为复杂,最多的是羡慕,大明京官地方官,上上下下,除了几位明公,谁敢跟陛下这么说话?陛下说一句,陈有德顶一句,放文官身上,陛下早就拿出非刑之正,大不敬的大帽子扣下去,谁受得了?

    这种目光之中,多少还带这些畏惧。

    “原来京营的军备,都是石景厂和王恭厂提供的啊。”忠国公石亨看完了题本,数据太多他看的不是很明白,但是供给京营的部分,石亨看的明明白白,京营所有军备,都来自石景厂和王恭厂。

    大明京营这块压舱石,武德充沛,武备充裕,战斗力强悍至极,这是结果,而官厂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祁玉翻动着备忘录说道:“实业,是朝廷基本的力量,没有实体,没有实业,便没有根基,没有基本力量,万物俱下,朕要再组建几个团营,要甲没甲,要火药没火药,要人没人,朕拿什么组建呢?”

    “实业是经济本源,通俗的讲,实体经济创造了大明万民的经济收入,是大明上下收入的源泉。就像农户没有土地一样,耕种无从谈起。”

    “实业是最基础的、最根本的生产物质、商品的单元。”

    “白鹿洞书院山长陆来宣临死前非要见朕,跟朕论断,他跟朕说人性本贪,这话杨善也说过,说朕做的事儿是无用功,终究有一天会人亡政息,身死道消,他们让朕投降,让朕停下来,他们就奉朕为圣主明君,而不是亡国之君。”

    “朕只要活着,就决不投降!”

    “不过他们的话有道理,人啊,的确是很贪心的,对物质、对财富的占有欲总体上是无止境的,或者说人们的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当拥有了一定数量的物质和财富之后,就会由对物质财富量的占有,变为质的占有。”

    “不发展实业,怎么满足这种占有欲?”

    “这便是以实为本的意义。”

    沉翼记完了笔记,看了又看俯首真心实意的说道:“陛下所思所想所为,历千万祀,与天地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朱祁玉笑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不说朕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呢?”

    “啊?这…”沉翼哑然,陛下确实不喜欢谗言,但沉翼总觉得自己实话实说,不是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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