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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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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县码头出事, 庶民无事自然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看热闹。

    管四儿让两个衙差去找他们上官, 也不是要找人家毛病, 就像户部的看兵部出纰漏, 大家不同的衙门,你的品级是高,却不是人家直属的长官,指手画脚就犯官场大忌。

    就犯不上做这事儿!

    喊这俩差役来, 皆因管四儿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六品主事,来县是个中县,在这里掌印的县尊便与他平级。

    他有什么话便只能与平级交待,毕竟牵连进去了,人是他缉拿的,倒不是招惹不起, 这是规矩。

    若只是一般人被抢,也都好说的, 可是面前这些人是书生, 人家手中笔如刀呢, 他还是要小心些。

    规矩自然要守, 他却也不喜来县县尊不作为,就预备回家与先生说点坏话,转日皇爷前值更, 若是皇爷清闲,又与他们闲扯吹牛了,他便捎带下绊子, 说说这大梁燕京门户之地,破来县县尊不是个玩意儿,把先生的心血糟蹋的一钱不值。

    今日码头当值的差役头目果然偷懒至今未归,这剩下俩混天光的,也为了躲避江风不知道在哪儿腻歪着。

    这人一过来,管四儿便闻到一鼻子劣等脂粉气,心里更是生气。

    而这俩差役心情自然忐忑,怕被县尊追责,就更恨这不长眼的行货子与他们招惹祸端,一边上手捆,他们自是上手又一阵好打。

    管四儿见不得他们这般,便语气不屑道:“差不多得了,回头打死了。”

    管四儿的腰牌,正是天子亲军,亲卫头领的纹样,人家吩咐了找他们上官说话,这俩自然不敢耽误更不敢告饶。

    听到管四儿不许打,俩差役便收了手告了罪,一个看人,一个转身就往来县跑。

    剩下这差役是个机灵的,看伙伴走了,这小大人还坐在麻包上,便觉着不妥。

    常年码头上厮混,他管这片自然人头惯熟,如此就一顿张罗,不到几息的功夫,就给管四儿张罗了一顶布棚,一套小桌,甚至还给了上了茶水。

    管四儿看他懂事,就笑着下了麻包,径直走到小布棚里,脱了披风往边上一丢,款款坐下,也不嫌弃茶具粗鄙,就倒了一杯茶水饮了几口,放下杯子,才笑着对目瞪口呆一群书生道:“管某莫非面目丑陋,竟把小先生们吓成这般摸样?”

    小书生们闻言却齐齐摇头,样子有趣极了。

    管四儿却不知,这些书生一是被他的风姿震撼,想下,仙鹤般从天而降,收拾歹人又干净利落,言行举止尽显大家风范,且,他年龄该当与他们也差不了几岁,可能还比他们当中几个年长的还要小些。

    人家却是个朝廷命官了,看来位置还不低呢。

    那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敬仰崇拜,加上此地又是河岸,滔滔不绝的崇敬之情心头翻滚,众人心里只觉爱不够了。

    管四儿见他们不说话,便摇头笑了起来,又见差役与他奉上两盘晾干的河鲜干儿,他便一伸手拒绝道:“给人送回去。”

    差役弯腰,陪着小心的说:“大人,小的没白拿人家的……”

    可管四儿不待他说完,便一板脸淡淡道:“莫要做多余的事儿,送回去。”

    他说话的语调没啥起伏,丁点烟火气都没有,可听上去却威严极了。

    那差役无奈,只得端着盘子讪讪离去。

    周围又是一阵整整齐齐的吸气,管四儿便觉这些小书生,就有些……不好形容了。

    他因身世对书院学生,甚至读书人都是斜眼看的,只是从前是张嘴就讥讽,现下会遮掩罢了。

    周围寂静,那讲课先生总算恢复神智,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甚至还拍拍身上的灰尘,就走到小布棚抬手先道谢说:“多谢,大,小大人出手相救。”

    管四儿站起来客气回礼,伸手请他坐下道:“您客气,些许小事尔,此地虽非管某职责所在,身为朝廷命官,看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是要管上一管的……?”

    管四儿话没说完,就觉着这先生看自己神色也有些古怪了,不不,该当是这一群人都不对劲儿?

    他又摸摸脸,问差役道:“老爷脸上有东西?”

    差役连连摇头。

    如此,管四儿便失笑问这先生:“先生,管某是个直性子,诸位如此看我,倒把管某看的满腹纠结?可是管某做事不妥得罪诸位了?”

    这也太失礼了。

    被他这样一说,这位先生总算是找到神智,赶忙赔礼道:“啊啊,是是,实在失礼之至,还望大人海涵,老夫宁江凤梧书院宫之仪,因大……”他又死死盯着管四儿的脸端详下道:“这,这事有些难以言说,不瞒大人,还真吓了老夫一跳,老夫看,大,小大人竟与我那二子,竟生的一模一样……”

    管四儿困惑,便在小凳儿上后仰惊诧:“哦?竟有此事?”

    这先生死死盯着管四儿仔细看,这一次真是一个细节没有放过,最后终于点头确定道:“是的,真就是这样的,犬子今年三十有二,大,小大人的长相与他十七八岁那会儿,就是一模一样的。”

    管四儿却不相信这个说法,只能笑笑说:“啊,这样啊,那倒是巧了。”

    这先生说宁江的,恩,宁江啊,这个地方他可是知道呢。

    宁江那地方有两大书院,一曰鹤召,一曰凤梧。且这两个书院的两大山长,除却那姓赵的是他的仇家,另外一个他也是听过其盛名的,皇爷说过,先生提过,朝中老大人们偶尔也议论,还有不少朝臣出身凤梧书院,算作这位的学生。

    宫之仪,字瑞安,号凤池居士,当世大儒也。

    只是,自己如何竟与这位的二子生的一模一样了?这是搞笑呢吧?

    心里腹诽,对待当世有名的大儒,不该失礼的地方,管四儿自然不会失礼。

    瑞安先生看管四儿显然不信,他憨直便提高声音说:“小大人若不信,转日我亲画我那二子画像,你一看便知!”

    大人便大人,你还小大人?

    管四儿无奈,却得客客气气的请人坐下道:“先生请坐,晚辈自然是信的,且,先生的名字晚辈也早就知道,却是荐书飞入九重城,宁江魁首第一人的凤池居士当面,来,您请上座。”

    这句诗说的却是前朝的事情了,宫瑞安年少成名,按照举荐官的规矩,他十三岁开始,便有当地的主官,士绅,乡党等多次写荐书于御前,推荐宫凤池入朝为官,并且当时的皇帝也多次下诏书,请他入朝为官。

    只是这个宫瑞安,他却不是个官迷,他的脾性用皇爷的话来说,人家是读书人里难得率真质朴,知道自身轻重之人,书生不狂妄就很得帝王欢喜。

    宫瑞安明白自己不适合做官,却适合教书育人,就利落转身始终没有入朝。

    他二十岁那年便做了凤梧书院先生,三十年教书育人,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的名儒呢。

    看到管四儿顶着这样一张面孔夸奖自己,宫瑞安心里就觉着颇为古怪,莫名他就觉着心口那个地方,又酸又疼。

    他二十二年前莫名得了心疾,这两年却是没有犯了?

    宫瑞安捂着心口,觉着这次犯病犯的奇怪,也难受,怎么听到这小大人佩服自己,还有些莫名欢喜呢?

    他露出一丝羞愧道:“原来,原来你,你竟知道某啊?惭愧惭愧,老夫久不下山,这一到岸上便丢了丑,连自己的学生都护不住了,真真就俗世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若不是大,小大人出手,今日便把某这些学生吓到了。”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学生,又很认真的与管四儿解释:“他们吓到却也无事,最可恨却因这一场祸事,少年意气,从此对来县,对燕京,甚至对小吏就有了偏见,往后他们都是有志向官场的,这才是真正的不好呢。”

    这却是个好先生呢。

    管四儿这次笑的真诚起来,他抱拳道:“先生说的对!晚辈管四儿,职任御前长刀卫,兼兵部六品主事一职,先生直唤我名就成,至于惭愧什么的,还是不要提了。您是读书的,这玩鞭子动刀枪上阵杀敌,却是我的本分,不能一概论之。”

    他们二人坐下,宫先生就只是盯着管四儿脸看。

    管四儿都被他看乐了,便好脾气笑着又问:“真的很像?”

    那在一边早就按耐不住,想说话的学生便一涌而至,七嘴八舌的说到:

    “真的很像!”

    “恩!除了没胡子,就是像。”

    “您皮子白,比我们二师兄好看。”

    “哪哪都像……”

    书生们也是年纪不大,看到这堪称奇迹的一幕,自然是急切出来作证。

    管四儿也觉着奇异,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远隔几千里有人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倒也没什么的。

    于是他好脾气的笑道:“这又有什么稀罕,我听宫里的小六爷讲古,说山海经里记录了三十多个奇异国,那里面又有三十种奇异之人,有三只眼的,有人面鱼身的,还有胸前有个大洞依然能活的。而今战乱结束却天下学者凋零,朝廷求贤若渴,诸生如今虽年幼,正是学东西的好时候,你们得遇名师带着天南地北走,以后见识多了,再看到我这样的也就不稀罕了,说不得离了燕京,还会看到第三个,第四个与你们二师兄一样的人呢。”

    他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便是面前这些学生以后鱼跃龙门,有了机缘比他的官做的大了,那在他面前论起资历,也是个晚辈,甚至他们以后的主考先生,定然也是管四儿的同僚。

    这可不是他在谭家军做校尉的时候,他早就脱离了那圈子,是实实在在的六部主事,而这帮子没有进入阶级的读书人,皆在他面前得自称学生,若是没考到秀才,连自称学生也是不配的。

    更何况,人管四儿身上还有个一鼎食的虚候。

    读书人总是讲规矩礼仪的,听管四儿言语当中有提点教育之意,他们便赶忙站好,也学先生收拾衣冠,认真与管四儿施礼齐声道:“学生等多谢大人教导。”

    管四儿微笑点点头,却没有站起来,只是伸手虚扶道:“也谈不上教导,我是个粗人,便就今日一事说上一句,而今正值秋收刚过,各地的老爷一年四季最繁忙就当属此季,一个县衙有多少差役是有数的,大梁刚立国不久,国库依然空虚,而今朝上又对今年秋后赋税就极重视……”

    宫瑞安就坐在边上,看这个与自己儿子生的一模一样的小大人侃侃而谈,也不知道怎么,他就莫名其妙爱的不成,爱的心都疼了起来。

    他伸出手,摸摸袖子,那里有一包他常用来奖励学生的蜜饯儿,他就很想对这小大人说,你吃蜜饯么?可甜了。

    却思来想去,到底就没好意思做这样的事情,他坐了一会到底没憋住,就小心翼翼告了失礼后打听:“却不知,小大人家乡在何处?”

    管四儿笑了起来,就很不在意的说:“这个先生白问了,满燕京都知道咱们长刀所的几个弟兄都是契约奴出身,我年幼记事起便没有父母在身边,更不记的家乡在何处,能有今日造化,也不过凭着些粗鲁的手艺,提着脑袋与朝廷办差,这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瑞安先生听完,便捂着心口抱歉道:“却是宫某失言,还望小大人不要怪罪。”

    管四儿怎会怪罪,笑着摇头表示不怪后,也是鬼使神差他就多问了一句道:“先生既是宁江来的,却不知认不认识鹤召书院的赵长溪?”

    他不问倒好,这一问出,这周围气氛道古怪起来。

    好半天,那瑞安先生才期期艾艾的小心打听道:“原来,小大人~竟认识东津么?”

    东津是赵长溪的字。

    管四儿立刻摇头,语气特肯定道:“当然不认得!只二位先生皆是宁江名士,晚辈就难免多一嘴问问。”

    听他这样说,周围人便齐齐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里有一段宁江两大书院,两大山长之间不可提及恩怨,瑞安先生其实算作商家子出身,他天生聪明,记性极好还举一反三,是个生来就该读书的料。

    后他的父亲怕耽误他,便花了极大的代价将他送到名门赵家附学,从此就出了那该数一?还是数二的排序竞争之祸端。

    那赵东津读书也不错,却怎么都读不过瑞安先生,算作百万年的老二。

    再后来,这对师兄弟一起又入前朝老凤梧书院,一起拜在当年老山长的门下……后瑞安先生拒绝做官,科举试到举人后便回归书院接任山长位……他的师兄便成了对山鹤召书院的山长。

    而从那时起,对山赵山长一身戾气,事事都要与凤梧争个第一,宁江两家书院的学生便开始头疼,真真就无妄之灾。

    当然,这场争斗只赵东津一人争,而瑞安先生天性率真,他还反应迟钝,除了读书做学问他上心,一般人家问他,最近如何又招惹人家东津生气了?

    他就满面疑问的反问,啊?还有此事么?我怎么不知道啊?

    如此,对山的更气了。

    管四儿觉着奇怪,却没有打听下去的意思。

    他也不是个爱多话的,便撑着虚笑,一直等到来县县尊一头汗的到了,他这才客客气气与对方做了交接,人是他抓的,他就得给人家补个手续。

    来县的也倒霉,他的政务上出了纰漏,职责范围的治安一塌糊涂,先属下失职,接着无赖游手抢劫名儒,且这名儒还要在国子学给天子,皇子们讲学几日,更被同僚抓住小辫子。

    最可怕的是,这位管闲事同僚距离陛下,怕就是一步之遥日日得见。便是同僚不多话,这里才离燕京多远?御史台又是干什么吃的?

    心里气的不成,县尊老爷又将那几个无赖带回去,便又是一顿狠狠收拾,从此这来县码头,却奇迹般的安稳下来了。

    管四儿才不管本地县尊心里怎么想,交代完事儿他上马要走,那宫瑞安却小跑着过来横于马前?

    几十岁的人了,这人行事全却无年龄牵绊,拦在马前痴痴看着管四儿,到了最后竟满面坦率道:“今日多谢小大人相救,过些日子宫某要在国子学讲学,若有闲空便,便……便去寻小大人坐坐……不!宫某要登门道谢!一定要登门道谢!”

    管四儿笑了起来,对他抱拳点头,一个字都不多说的催马扬鞭而去。

    他却没有看到,他离开那瑞安先生没多久,先生便捂着心口只觉心如刀割。

    从先生那边开始难受,管四儿莫名在马上也捂着心口难受起来。

    一直到管四儿没了影踪,瑞安先生的老管家上前扶住他道:“老爷心痛已有两年未曾犯了,这定然是今日受到惊吓所致。”

    瑞安先生扶住他的手,看着远处好半天才喃喃道:“也不知怎的,我这心自打看到这小大人,便疼成了八片,不,是无数片……”

    他说完忽眼泪横流,便缓缓的蹲在地上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

    管四儿回到燕京,捂着心口就进了郡王府。

    他没媳妇,也不回亲卫巷,如不回衙门就理直气壮自己哥家呆着,反正哥哥家老大了,随便找个院子占住,说从此要住在这里,他最小,一大家子没有半个人敢说不的。

    到家才换好衣衫,下面便有人请他去捧月阁吃饭。如此,管四儿又捂着心口到了捧月阁。

    捧月阁是郡王府风景最雅致的庭院,有莹莹半水,捧月惜风的上好景致。

    对了,咱家富贵了,而今吃饭也不说吃饭了,叫用膳。

    佘先生见管四儿捂着心口进来用膳,便笑着调侃道:“小七这是稀罕的紧了,媳妇走了,就心疼成这样了?”

    管四儿坐下,好半天才反应到先生笑的是什么,当下他就面目涨红,吸吸气想解释吧,心就更疼了。

    呼吸渐渐紧张,后,他就疼的喘不上起来。

    七茜儿原本在一边做鞋呢,看小七面色不对,当下丢开活计喊了起来:“来人,快点,小七有些不对!”

    当下这一家人便忙乱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管四儿扶到榻上,先生又让人宫里请了御医过来。

    待那御医一头汗的到了郡王府,一进院便听到那小祖宗跟一群老刀说:“哎呦,从前咱就没瞧出来,咱小七竟是个情种?”

    众人齐齐点头,那屋里便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哥!我都说了不是了!”

    御医抹抹额汗,心想,这哪里是心疾?

    可待他进了屋,却看到那位传说里的小七爷面目那般苍白,他捂着心口半靠在软榻上,额头也是豆大的珠儿往下流。

    御医不敢罗嗦,赶紧上前诊脉,却发现这位脉搏跳动有力,心肝脾肺肾都好的不能再好?

    如此他便小心翼翼问:“小,小七爷,您能跟下官说说您这心是哪样的疼么?”

    管四儿也莫名其妙,他也不是身上没力气,就啥都莫名其妙啊?

    他就坐在那儿捂着心说:“也,却也不好形容,只觉~心如刀割……”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屋外便传来陈大胜一声调侃道:“那就完蛋了,没救了,相思症,这必是相思症!怕只能送到外地一起清修才能痊愈了……”

    管四儿听这话,自己都莫名其妙想笑,可他这种心疼,却真是心如刀割,不是肉疼刀割,这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他从前从未品尝过,就憋的难受,想趴在谁的怀里大哭一场,却趴无可趴,委屈至极的那种疼。

    莫名其妙他伸出手往脸上一抹,自己都吓一跳说:“哥~你快进来看,我咋哭了呢?”

    可他却不知道,在来县驿站当中,瑞安先生也心疼了一晚,连夜请了县里三位郎中,服了两碗安眠的药汤才勉强睡下。

    他更不知道,这一晚远在千里之外的凤梧山上,有一妇人梦中醒来,赤足跑到院里四处寻找。

    待她的幼女过来相劝,她就满面是泪的拉住她道:“阿猫,我梦到你小哥在阎王爷那边做了好大的官儿,他骑着好高的马,竟生的与你二哥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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