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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或者启示录,它的知名度大到不信教的普通人都有所耳闻,安叙会知道这个,则是因为玩过的某个使用宗教元素的游戏。

    天启四骑士四处杀戮,七天使吹响末日的号角,羔羊揭开末日之书的七印,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最终之战……去掉这些仪式一样的宗教符号,启示录的本质非常简单明了。不是审判,也不是末日,而是在这一切死亡和破灭后,属于神的国度的诞生。

    故事中的人不断重复,世上的国将在此后成为天主的国。神要作王,直到永永远远。诺亚曾对安叙复述启示录中的台词,他说: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他的野心一目了然。

    “我们倒是不谋而合。”诺亚皮笑肉不笑地说,“真让人吃惊,你居然还活着。”

    “不劳费心。另外,谁要和你不谋而合啊。”安叙回以假笑,“你这种表演性人格的宗教狂,不是很好猜吗。”

    认识是双向的。

    他们同时读取了对方的精神体,即使没有深入到核心,也可以对彼此做出基础的侧写。当诺亚揭露了安叙心中最大的恐惧,安叙也能了解到,诺亚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这个表演欲旺盛的宗教狂把圣经当成所谓的上一个时代的真相,又如此笃信预言,那么当他想到一个与“血洗大地”和“封神”有关的事件,他不可能放过新约圣经最后一章的末日审判。诺亚就是这种人,他会效仿所谓的预言,对此致敬,将自己代入到这些经典和语言中作为主角、作为最后得利者的角色,倘若不去想他为此做出了多可怕的事情,诺亚也只是个陶醉在自己角色扮演游戏里的自大狂而已。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和之前自以为在做梦的安叙的确有相似之处。在这个精神可以扭曲现实的世界,或许只有他们这样生活在自己妄想中的人,有改变现实的强大意识。

    诺亚阴晴不定的面色在片刻后稳定下来,他突然笑了。

    “我明白了。”他了然地看向安叙。“你会再度出现在我面前,这是命运的安排啊。”

    安叙嗤笑一声。

    “真神统治万世前先要击败敌基督。”诺亚说,上下打量着安叙,“感谢你,安娜,没有比你更配得上这个的称号的存在了。”

    黑发黑眼的半神,银发银眼的阻道者。

    诺亚的笑容扩大了,他甚至感到了久违的热血沸腾——上一次有这种感受是在什么时候?二十多岁?十多岁?可能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背负着不同命运的时候吧。他觉得一切在此时才回归了正轨,安娜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像每一个预言终将实现。他终于站到了命运的节点当中,史诗将成的前夜。

    “虽然不打算按照谁的剧本生活,但我觉得只有一方活下来的主意不错。”安叙耸了耸肩,“你死,我活。”

    “你的信心从何而来?”诺亚失笑道,“凭借那一柄……所谓的朗基奴斯之木仓吗?”

    安叙出场后头一次,诺亚将目光放回了克里斯身上。克里斯手中拿着的依然只是钢铁制成长木仓,血红的木仓身只是幻觉,就像被穿透的绵羊也只是幻影。

    要如何打碎妄想症的自我世界?可以让妄想症看到现实,就像诺亚做的一样,以痛觉打碎安叙的自欺欺人。但对于诺亚这样无懈可击的狂信者(狂热地信仰着他自己的信徒)、知道世界真实性却依然打心眼里毫不在意的顽固者,这一招并不管用。因此只剩下一个办法——

    按照诺亚心中的那一套世界规则行进,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朗基奴斯之木仓,传说故事中刺穿耶稣基督的木仓。它刺入救主的肋下,让他流下了鲜血,也因这神血的洗礼无坚不摧。这是圣经中的命运之木仓,弑神之木仓,只要模拟出它的外形,不,只要给出名字的暗示,诺亚自己就会给它加上特效。

    只要他相信。

    “我差一点就相信了呢。”诺亚摇着头,像在为安叙可惜,“但是,在‘我的世界’当中使用,又有什么意义?”

    “我打断了你的幻境,末日审判结束了。”安叙说。

    “是‘中断’了,我还有很多时间。”诺亚回答,“而且……”

    月光在他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他说:“你以为这里是现实吗?”

    赞美诗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天空上一片辉煌,夜幕在这灿烂光辉下宛若白昼。无数天使手持各式各样的乐器,脸上一片喜悦。

    像在乱葬岗响起的梵音,像午夜废弃游乐场里小丑欢笑的声音,这些本该神圣的角色突兀地出现在夜空中,却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感。当他们一齐唱起天主的赞歌,天火从天而降。

    安叙和克里斯向两边疾退,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眨眼间被火焰吞没。安叙抬起头,第二波火焰在天空中翻腾,与之前那一阵流火毫无接缝地坠落下来。距离地面还有数百米距离,被高温贴近的灼烫感已经扑面而来。安叙站在远处不闪不多,她的手向上一扬,五指张开,无数道闪电拔地而起。

    足有大教堂的柱子那么粗的电龙咆哮着从地面击向高空,它们织就的电网网住了坠落的天火,甚至冲劲不减,网罗着火焰击破苍穹。电弧与火焰纠缠成一张网罗天地的致命之网,宛如卷着火焰上升的火龙卷,转瞬间席卷过不满天使的天幕。带翅膀的乐团瞬间十不存一,他们化作一道道白光,消失在天上的炼狱当中。只是几秒的差异,刚才布满密密麻麻小点的天空又被清空了。

    除了诺亚,他一动不动,毫发未伤。

    “没用的。”他说。

    “有没有用,总要试了才知道。”安叙回答。

    安叙话音未落,阴影已经落在了诺亚背上。被火焰隔到另一边的克里斯在安叙声势浩大的攻击掩护下融入了阴影,他在雷与火的缝隙间欺身向上,像传说故事中追星逐日的巨人。当安叙开口,克里斯距离诺亚仅剩一步之遥。

    他的长木仓破空而出,它被一齐包裹在骑士制造的“隔离层”中,像克里斯本人一样无迹可寻。撕裂空气的可怕速度竟没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刺入诺亚体内的前一刻,木仓头的光亮才一闪而逝,如同夜幕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然而长木仓没能击中诺亚,它停在距离司铎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

    诺亚没有回头看一眼,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向后伸出的手指轻易抓住了木仓头。克里斯手下施力,被他的力量加持过的长木仓在巨力下弯曲,但抓住木仓尖的两根修长手指只是轻轻一捏,长木仓就再无法前进半寸。

    “你们上次已经试过了。”诺亚说。

    下一刻他松开了手,骑士的身躯却不进反退,猛然倒飞出去。长木仓断裂成几截,克里斯身上像挨了一拳,整个人从空中重重坠落,狠狠砸在大地上。简直像一颗流星坠地,冲击波将周围的建筑震倒在地,石板铺成的地面龟裂出直径几十米的大洞,激起一阵小规模地震。

    “即使多了一个意外的变数,又有什么用?”诺亚低笑道,“你想在满月之夜让我流血,还是在我的世界里杀掉世界之主?”

    安叙并没有开口,她用别的东西做出了回答。她张开的手掌一把合拢,天空中的云便像被巨手握紧。方圆百里,方圆千里,方圆万里的高空都出现了扭曲,空间的剧变肉眼不可见,只能看见云层被搅烂,飞鸟一声不吭地被挤压成碎片。诺亚身边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波动转瞬间无影无踪。

    “不要异想天开了。”半空中的司铎伸出了手,“在这个世界里,我便是唯一的真神。”

    他手中有一只碗。

    诺亚手掌反转,那只碗便倾覆,其中无法描述的内容物倒了出来,源源不断,如同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地上的人们已经醒来,他们抬头望着天空,那些不信奉旧教会与诺亚的,头上便生出疮来。

    同时,落了这雨水的江河湖海就变成了鲜红色,像死人的血,水中的所有活物都死去了。满月落了这雨水,竟然冒出了灼热的光,比夏日的太阳还要烤人。闪电、巨响、雷击和大地震再度苏醒,轮流制造着灾害,山谷与岛屿都在这震荡中失去了踪迹。巨大冰雹四处坠落,这些灾害互不影响,每个都收割着地上的生命。

    一切正如启示录上七天使倾倒的七个碗,同时,这雨水要向银发银眼的敌基督身上附来,因为“预言”说这愤怒的酒将灼烧神之敌的座位,神之敌的国就要黑暗,人因疼痛就咬自己的舌头。安娜公爵的城池将要裂为三段,敢与她做同盟的城也都要倒塌。

    但天启卡在了这一步上。

    “异想天开?”安叙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对着真把你当神的傻瓜说吧。”

    鲜红色的水变淡,变成了粉红色,那种粉扑扑的色彩如同深闺omega用的腮红。这颜色在水面上绕了一圈,化作无数只粉红色的火烈鸟,扑棱扑棱地飞走了,留下清澈的江河湖海。满月上大日似的高热未熄,周围却响起一阵节奏感强烈的怪异音乐,这轮红月转过脸来,上面居然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构成了一张可笑的面孔,还吹口哨——吹口哨?!闪电开始咔嚓咔嚓地打光,巨响、雷击、地震甚至冰雹坠落的声音都合奏成了一首欢快的摇滚乐,陷落的山和岛刷地伸出地面,又刷地缩回去,合着摇滚乐的节奏进进出出,颇有某些现实魔幻主义音乐游戏的风范。

    当然,作为宗教音乐铁杆粉丝的诺亚,看起来完全无法欣赏这种现代乐。

    他的脸阴沉得要滴水,而这个变得太过喧嚣的世界碎裂了。

    安叙大笑出声。

    诺亚已经变得相当强大,他不需要诸多暗示,就能将人拉入幻境,让幻境按照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诺亚还十分聪明,他甚至利用了安叙对他的了解,将自己的表演欲和引导方向的暗示不动声色地混合在一起,他们看似废话的交谈实为暗藏杀机的交锋。诺亚说的话,只要相信了一点点,他的荒诞宣言就会真正变成现实。

    所相信的,即为真实,精神领域是个完全唯心主义的世界。安叙刚利用他们都知道旧圣经这一点摆了诺亚一道,诺亚就企图利用这个反将一军。他想借用启示录的不可破解感,将安叙引入局中。

    但诺亚弄错了一点,同样知道旧圣经的安叙,完全没把启示录当一回事。

    一个从借着宗教典故刷逼格的游戏里知道启示录的无神论者,你指望她多敬畏末日审判?

    苦心营造出来的末日气氛已经一点不剩,除了气急败坏地解除幻境重来,诺亚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愿意在乡村摇滚乐和广场舞的动次打次中封神——这种崇尚宗教美学的完美主义,做得到有个鬼啦。

    “浪费时间。”诺亚说,“你真的以为我的力量只能在幻境中达成?继续吧,或许下一次你停下攻击的时候,会发现下面的人真的因为你而死。”

    “说得好像你本来不打算杀他们一样。”

    “我不会杀死我的信徒,还要让他们在我的光辉之国中永永远远幸福生活。”诺亚眯起了眼睛,“而你,只会带给他们不幸的死亡。”

    安叙没有为这颠倒黑白的话发出嘲笑来,因为有些人无法理解,也不必去理解。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突然转换了话题。

    “你准备好了吗?”她说:“又在拖延时间蓄力的诺亚先生?”

    诺亚张开了嘴巴,却被安叙打断了。她压根不等诺亚开口,只是说:“无所谓了。反正……生病要好好吃药啊。”

    诺亚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一片白光,不是灯火,倒像他制造出来的光辉,能驱散黑暗,将窗户紧闭的室内照得灯火辉煌。在这灿烂的白光当中,他看到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圣洁者?

    “生病要好好吃药啊。”“圣洁者”叹了口气,对诺亚旁边床上的那个人说,“您感觉现在如何?”

    “大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那个老人呵斥道,仔细一看,那是应该已经死透的伦道夫三世,“我可是亚默南的教皇!”

    “好,好。”那“圣洁者”搪塞道,低声嘀咕着,“又加重了,果然药不能停。”

    伦道夫三世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有很多带子系着,长长的袖子把两只手固定在身后。

    诺亚低下头,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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