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蓝色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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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空是灰色的。许诗勤对着天哭丧着脸说，现在是下午五点半，下班最积极的员工乌泱泱的从电梯里挤出来，谁也不理睬谁，眼珠子往上翻，看人的后脑勺，眼珠子往下看盯着手机刷朋友圈，许诗勤混在丧尸上班族里感觉理所当然，没有一点人际上的负累，虽然偶尔会被同事倾轧，好在她心胸旷阔，海纳百川，一切都不是问题，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诗勤走出电梯，歪着头，宽容的一笑。下班回家的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五年了，五年好像改变了很多人和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她走进熟悉的超市，买熟悉的蔬菜和水果，她的胃口一直保持着，紫色的圆茄，大红的肉椒，一成不变的土鸡蛋，怎么搞的，下雨天，菜都涨价，许诗勤气恼起来，但一看到圆滚滚的茄子和娇艳的辣椒便再次原谅了超市老板，每个人都要生活嘛！她的好脾气是每个和她接触过的人公认的，就连超市的收银员也喜欢像她这样的顾客，一切自给自足，不麻烦别人，不像有的客人你不给他毕恭毕敬的把东西装进购物袋就要投诉你的，明明是顾客，付完帐还要说声谢谢，这样的许诗勤真是太有涵养了，诗勤的逻辑很简单，世界和平！走出超市五百米，一辆轿车怒气冲冲的甩了她一身泥，她叹口气，心里想那个司机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许他老婆在医院要生孩子了，想到孕妇那痛苦的脸，诗勤一下释然了，并且希望他母子平安。幸亏今天穿的是去年的裙子，真是有先见之明，许诗勤被自己给聪明到了，回到家，放下东西，准备洗澡。热水洒在赤裸的身体上，诗勤闭着眼享受着，脑袋里出现一个有点久远和模糊的画面，被水蒸气和男人浸透过的诗勤，五年了，依然挥之不去，五年过去，她依旧单身，男人的样子已经忘的差不多，但身体还记得，而那个女人的脸竟随着时间越发清晰，许诗勤打断回忆，从浴室出来，擦干身体，泡杯茶坐下来，她皮肤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盯着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和电话，世界是寂静的，无声，回想白天工作的画面，这个时候，真是美好，许诗勤换上网购的睡衣，躺在床上听音乐，她喜欢的歌手是周杰伦，从小到大没变过，她喜欢的人，爱吃的东西，都没变，但是周杰伦结婚了，新娘不是她，男朋友劈腿了，对象是她的女朋友，她一直没变，但一切都变了。租来的房子里的床总是大的出奇，可她一直是一个人睡，干净到孤独的许诗勤在前任眼里是一朵白莲花，假纯情，在女朋友眼里则是可以随意倾轧的傻白甜，五年前的某一天，许诗勤恢复单身，搬出前任的家，删除所有人的微信，在一个阳光刺眼的早上搬进了现在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单身女人，四十多岁，从来不笑，收房租也不能使她心情愉快，这个一室一厅的出租屋成了许诗勤受伤后的栖息之地。
关掉音乐，许诗勤看了两集电视剧，内心毫无波澜的放下手机，关灯睡觉。八个小时后，天亮了，她五根葱白似的的手指拍着脑门，奇怪自己怎么睡得如此投入，连一个梦都没有，带着一片空白，麻木的洗漱完毕，从衣柜里挑选今天的服饰，她的衣柜单调而整洁，几乎不用纠结，因为都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许诗勤褪下睡衣换上白色的连衣裙，最简单的裁剪，空白的白，让她看上去不够具体，美得像一幅抽象画，同事小慧这样评价她。从家到公司二十分的路程，许诗勤在路边买两个菜包放包里，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公司，五年前，她放弃了原来广告公司升职的机会，转身进了这个刚刚起步的批发公司，做着一份毫无成就感的内务工作，面试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许诗勤死水一样的心情让面试她的人事看到了她沉静的一面，没有工作经验的诗勤被顺利录取了，看着对面热情洋溢的面试人员，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十分得体的走出面试间，从面试官的角度看过去，那是一个十分忧郁的背影。
走进电梯，只有她一个人，时间还富裕，她闲下心来，放松心情，电梯走到十一层停下，许诗勤出来电梯，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此时，灯还没开，光线不足让整个空间有些昏沉，钢化玻璃做隔离墙，形成一个个独立的办公区域，许诗勤走到挂着1105号办公室，宽阔的办公室只有几位网路销售部的同事，许诗勤打卡完成便径直往里走几步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吃早饭，一边打开电脑，登陆微信和QQ，打开浏览器看新闻。等到她把早饭吃完，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坐她身边的琪琪是个已婚女人，二十三岁，比许诗勤小两岁，但看上去两人丝毫没有年龄差，今天她穿了一身黑，黑色T恤黑色短裤，踩一双让脚背凸起的高跟鞋，高仿的小香包，貌似骄傲的走姿让永远穿平底鞋的许诗勤悄无声息的深吸了一口气，诗勤左思右想才发觉出这是KTV的审美。琪琪一出现，诗勤的私人空间也就不存在了，她盼望其他人的出现好把办公室填满，和一个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独处稍微有点尴尬。如她所愿，零零后的瑶瑶和小杨在最后一分钟赶到，结婚八年的兰姐罕见的踩点来，平时，诗勤到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扔早餐盒了。
她们这一组的人员全部到齐，诗勤觉得一天又开始了，当然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许诗勤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琪琪仰起圆脸撒娇：“帮我冲一杯啦，谢谢哦！”“还有我！”瑶瑶小女生的脸写满了青春活力。许诗勤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马克杯，尽管她只有两只手，回来的路上必定艰辛。但她不说什么，准确的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诗勤两只手端着三杯滚烫的咖啡娴熟的避让走道里擦身而过的同事，快到的时候，她装出轻松的笑容为了显示这毫不麻烦，实际上，她的大拇指背早溅上滚烫的咖啡点，点干了的地方和周边的白不一样的红，像蚊子咬过。喝到咖啡的人们享受着，工作使得她们不苟言笑，什么时候不忙，空气瞬间就混杂起来，许诗勤耳朵里忙着进忙着出，八卦什么的过耳一遍对她也是一种消耗，坐她右手边的小杨和她一样，不参与，这个零零后的女孩是和瑶瑶完全不同的潮流少女，浓眉大眼，短发，阔腿裤，瘦削的侧脸使她看上去个性十足。许诗勤低头看看自己，感到一阵悲哀，因为她发现自己毫无特点，像极了早餐店里被揉捏的面团子，被人摔来打去，煎炸，蒸煮不由自己。
忙过一阵子，马上就陷入了休闲的状态，许诗勤看看电脑右下角，还不到十一点，点开网页收藏夹接着昨天没看完的继续看下去，二十五岁的许诗勤看村上春树一点不觉得和这个中年丧气男人有什么代沟，她看得很投入，以至于有人站在她身后，她也没发觉。直到这个人的侧脸几乎贴着她自己的脸，诗勤猛一回头，差点亲上对方的脸，尽管这脸并不让人讨厌，“我天，你吓死我了！”“上班时间看小说，这么闲啊！”“要你管！”说完，许诗勤就红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红脸，挣扎了几秒脸更红了。“小徐，你干嘛这么关心人家呀，我们五个人坐这里，你怎么单单嗯？？”许诗勤没勇气去看兰姐的脸，听见这话恨不得山崩地裂然后找条地缝钻进去，“兰姐，你太不厚道，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着稍微站了一站就走开了。许诗勤尴尬地只好喝水，他叫徐铭轩，二十七岁，金牌销售，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很少来公司，许诗勤一直以为他是健身教练，一个金牌销售有时间把自己练成那样嘛，穿着白色无袖宽松T恤的徐铭轩成功的引起了许诗勤的注意，两年前好似突然发现了这个人似的，各种接近，示好，许诗勤不为所动，有时甚至恼怒起来，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但有时候看见他受打击的样子，又会心软，也会接他的话，这时候他又像是受到鼓励似的，一如既往。许诗勤感觉一天就这样被玷污了，她渴望的平静是空白，而他破坏了它。
诗勤想早点下班，但时间不听她的，它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对面的瑶瑶和兰姐可以直接去主持康熙来了，许诗勤只想捂着耳朵，她站起来上厕所，看着办公室这些低着头的人，她突然间想：这些人在这儿干嘛呢？她茫茫然的环顾四周，感到不可理喻，又无可奈何。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许诗勤最怕在走廊碰见同事和领导，不想勉强自己示好，太假，自己都看不下去。从卫生间出来，诗勤赶到心情稍微轻松点，边走边伸展身体，远远看到有同事好像认错的小孩马上乖乖的，成年人是不可以放肆的。下班了，心情像玉米仿佛等待了很久而变老了，诗勤走在人群里面，走出公司大门的那刻心里决绝而悲壮，谁想上班？许诗勤真恨这个世界，好像活着就是来上班的，而上班是为了让自己活着。诗勤再不能往下想了，还好，赶上了夕阳，她翩翩然走在各种各样的人潮里，没有一张面庞是属于她的。回到家，洗澡换睡衣，坐在床沿上想起白天的尴尬又厌恶起自己来。平心而论，她是不讨厌徐铭轩的，但她厌恶自己，连带着殃及无辜，她站起来突然间暴躁起来，抓起床上的白色枕头，咆哮：许诗勤，你醒醒吧，五年了，五年，他要回来早回来了，你这个笨蛋，活该被人甩，活该被人骗！她毫无来由的发泄一通，头发像个疯子散在肩上，床单被蹂躏的皱巴巴的，眼角悄悄沁出了泪，她只知道冲自己发脾气。
五年前，她不像现在，有男朋友有女朋友，不是朋友的朋友也一屋子，那时候她还在广告公司上班，工资高，她学有所成，老板很赏识她，她的男朋友祥和她好了七年，高中就在一起了，他们一起过过没钱的日子，然后呢，生活慢慢好起来了，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许诗勤以为他们是在倦怠期，没放在心上，本来那天诗勤是看不到那一幕的，偏偏案子很顺利过关，不用加班修改提案，那一幕，永恒的，电影般的永久的镌刻在诗勤的脑袋里，她爱的人拥抱着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在他怀里的女人是她十年的朋友，周子伊。那一刻，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她慌了，她像个野兽一样冲出他的家，在马路上狂奔，什么前途，爱情，友情，全部都碎了，碎成一片一片尖锐的锐器闪着寒光猛地扎进心里。
不争吵，不质问，似乎一切早有安排，许诗勤从一片光明的前途里黯然退场，永远消失了，她带着伤痕累累的身心独自离开，祥的最后一条短信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回电话不接微信，自己是朵白莲花还要假装受伤，。。。。。。，周子伊一条信息都没有，许诗勤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把电话卡扔到垃圾桶，趴在桌子上大哭，她忘了自己在公共场所，这么忘乎所以的哭泣震惊了周围的人，一个中学女生悄悄的往她桌子上放纸巾，小朋友把自己手里的玩具贡献出来，还有人把可乐，汉堡都放在桌子上，靠着人民的善意，许诗勤度过了最初万分难捱的日子。
五年过去，她遇见的人碰见的事都不一样，但是，她还是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化，祥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周子伊从祥怀里抬起眼睛的那一幕，仍然紧紧的揪住她的心。最后她倒在床上流着泪不知不觉的睡了。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洗漱，打扮，去上班，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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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过去，她遇见的人碰见的事都不一样，但是，她还是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化，祥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周子伊从祥怀里抬起眼睛的那一幕，仍然紧紧的揪住她的心。最后她倒在床上流着泪不知不觉的睡了。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洗漱，打扮，去上班，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