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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深山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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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晨瑶守孝七七四十九天后,叶家才收了帷幔、黑帐和祭品,算是为孟家用尽了心力。

    孟晨瑶不知这是为什么,平时素无交往的叶青明对她这么好?仅仅是为了她将来能在叶家班,当个好学徒成为一个好花旦?

    孟晨瑶觉得仅凭这点远远不够,毕竟现在还没学戏练功,能不能成个好角儿,唱不唱得了好花旦还不得而知?按当地话说八字还没得一撇哩!

    说实话,她开始并不知叶青明出高价买她,是为戏班子买个花旦;也不知道三姨太为什么要连夜打轿,把她带到叶家班?她更不知道古家大姨太、四姨太,背后商量要把她卖到窑子里,是三姨太出面救了她,才没让她落入火坑。

    这些都是到叶家班后,她慢慢才晓得的。所以孟晨瑶打心眼里感激三姨太,感激叶青明这些人。

    她暗暗发誓如果让她学花旦,她一定好好练功,早日出师,为叶家唱戏挣钱报恩!

    目前,她心里惦记着弟弟,心想有朝一日长大了,能挣钱花了,按爹说的地址去找弟弟,作算不能把弟弟带回来,但能知道他在哪儿,过得好不好?今生今世能见他一面,也就心安了。

    孟晨瑶没想到,爹的丧事办毕后,叶青明没叫她练功,而是要带她去找弟弟。

    此时,节气交了大寒,天气更加清冷,地下滴水成冰,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准备过年,杀猪宰羊椎牛、盘鸡盘鹅盘鸭,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天气,到了夜间人不出门、足不出户,大伙儿偎在家里,围在柴火堆边烤火卸寒。这时搭台唱戏,没有多少人看,戏班子也都停了唱,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大年了。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儿,叶家班要放几天年假,让角儿们回去歇几天。有家室的人办点年货,无家室的人玩耍几天,歇歇身子散散心,来年正月初,再回班子唱戏。

    叶家班放假后,叶青明决定帮孟晨瑶找弟弟。他想在孟晨瑶学唱戏前,让她姐弟见一面,解开她的心结,好让她安心学戏。

    这个决定让孟晨瑶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叶青明对她这么好,而且他似知她的内心想法?她从爹临终言语里得知,弟弟孟庆堂被卖到皖地燕子窝老山头上,一个叫金坪岭的地方,那儿离英邑这儿,有两百多里的路程。那时候山面不存在公路铁路什么的,好一点的只是些窄平路儿,大部份是羊肠小径、林间小路和茅草小道儿。

    燕子窝地处皖西,跟英邑有界岭相隔,那里四面环山、山高林密,是个深山中的小集镇,辖下不少小地方。金坪岭虽是燕子窝辖区管理,但在老高的山头上,离燕子窝较远,且山岭阻隔、山路险峻难走。

    从本地到燕子窝,途中要经上辛店、西界岭、道士冲、乐儿岭等高山大岭。山上没有大路,尽是羊肠小径,中间十几里甚至几十里没有人烟,十分偏僻荒凉。

    自清末以来天下大乱,民间治安一落千丈。这些大山险岭,几乎与世半隔绝,虽不属边疆蛮荒之地,但与外界也不大通信息。

    这里野猪成群、豺狼结队、怪鸟棲林,山中藏虎豹,深沟多蟒蛇;山里还有强盗、土匪,经常出来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特别是到了年关,有些人穷得没法过年,就用锅灰搽个黑脸或用黑布着蒙脸,拿着刀、铳、棍、棒什么的,藏在路边树林草丛里,打劫单身行人,搞到钱财回家过年,还回真面目,也没人知道。这样的临时单个或小股匪徒,不仅夺人钱财,还要人性命,最是可恨可怕的一种!

    一般情况下,到那种地方,人少了根本不行。本地挑夫们经常挑皮油、茯芩、天麻、桔梗、猪鬃等货物,到六安州去卖,从六安州买盐巴、布匹、洋油挑回来,虽然途中辛苦非常,担两头都能赚点血汗钱儿,也是一条谋生的路子。

    他们出门前邀班结伙,搞一大伙人同行。一伙人中必须是双数,最少要十八个人,在过土地岗时,把两个人的货,聚到一个人肩上挑,让九个人挑十八个人的货,空出来的九个人前三、后六,手持大扁担警械,以防土匪跳出来抢货杀人。

    直到上了乐儿岭,到了人烟稠密之地,方才放弃警械,再把担子分到各人挑,不这样就很难走过那条路!

    去燕子窝的道路充满危险,叶青明也是下了好大决心。这两年那条道路上,跑江湖唱戏的人,也很少走了。

    为了去燕子窝,叶青明想了一些办法,作了一些准备。他打扮成一个脚伕,牵一头小毛驴,身上带足银元、干粮,腰上挂把腰刀,以防不测。

    过去唱戏的人也练过功夫,叶青明身体灵活矫健,一个人能打三个壮汉。此外,他长年走千家、串百户,也闯出一身江湖经验。

    为了行动方便,叶青明将孟晨瑶打扮成一个白白净净、俊俊秀秀的男孩子,让她骑着毛驴,他牵驴在前边带路。

    一路上他们以主仆相称。叶青明让孟晨瑶说自己是在县城读书的学生,他是她家的仆人,如今学堂放寒假,老爷让他来县城接少爷回去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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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准备好了,叶青明给唱戏的祖师爷上香,在祖师爷坛前卜了个平安卦,择了个黄道吉日动身。

    上路时,金小玉、三姨太、叶青明的母亲叶大奶带着叶家两个孩子送叶青明、孟晨瑶出城,他们百般叮嘱,叫叶青明路上千万小心,为防野兽、土匪、强盗。宁可少走几程路,天黑之前一定要投村住店,找人家借宿,宁可赶早起床,夜间绝对不能赶路。

    叶青明一一答应,他是老走江湖的,知道这乱哄哄的世道,遍地危险丛生,只有处处小心谨慎,才不会亏人。

    两人出了城,一路朝西而去,孟晨瑶记得当时爹跟孟老五商量要卖她时,她不顾一切逃离了家,出城上了河堤,一路往西折跑而去。当时觉得跑了很长很长的路,哪知仅才跑了五里多远,就累得气喘不已,浑身大汗淋淋的。她在堤上河神庙里坐下歇气,居然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怪梦。

    她把这个怪梦跟叶青明说了,叶青明说:“梦是假的,你做的那个梦,要朝反着想。古话说心虚乱梦,当时听到你爹要卖你,你一时又急、又气、又悲、又伤、又惊、又恐的,心里胡思乱想,人跑累了,坐下来休息,睡着做梦也是有之。至于梦中情景,都是凌乱不实的,不要多挂念了!”

    听叶青明这么一说,孟晨瑶直点头,想想也是这样,自己必竟是个小孩子,哪想到得到那些复杂的事。不过,后来到古家,那一场经历,真是不堪回首!

    要不是三姨太、叶青明,她可能被大姨太、四姨太卖到窑子里了,那样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

    想到这里,孟晨瑶又有些奇怪,叶青明跟三姨太他们,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先在古家买她,出价非常之高;这个价钱,除了窑子的老板,要买好看的姐儿,接客发大财,舍得出钱之外!一个戏班班主,难道仅仅为买个花旦,出这么大的价,想想不合算吧?

    把她接到戏班后,接二连三又发生那么多事,要是一般情况下,戏班班主早就不耐烦了!买个学徒还没练功,仅只看出是个好苗子,能不能唱戏,还没个谱儿!这种情况下,竟把她那个痨病鬼的乞丐爹,接到戏班养了几个月,后出重金请名医看病、调养。

    爹死后,叶家班又出钱买棺木、坟地;请阴阳先生、风水先生,按正常人家出葬,搞得风风光光。这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做得到的!更不是为了一个还没上台的未来花旦,能做得出来的!

    孟晨瑶问叶青明,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不成?

    叶青明笑着说真的有隐情,关系到上两代人的交情。

    原来,叶家班初成立时,在当地唱戏打开场子十分艰难。当时孟家当官,在本地有权有势。孟晨瑶的曾祖父、祖父两代人都爱看戏。经常把戏班接到府上,一唱就是十天半月。

    孟家祖上为人随和,喜欢方便他人,不仗势欺人。

    叶家班到孟家唱戏,两家经常打交道。虽然一个官宦人家,一个是民间戏班子。地位大不一样,但交往还是很愉快的。

    叶青明祖父唱戏时,得罪西河俞氏恶霸,俞家出钱请地痞流氓,要砍掉叶家祖父的手。如果俞家这事做成了,叶家班失去班主和主角,早就散摊了。

    一个地位地下的戏班子,是斗不过俞家大户的!他们只好到孟家哀求解围。孟晨瑶曾祖父爽快答应,把俞家人接家里来,苦口劝说连带一点威胁,让他们放过叶家班。

    孟家是官家,俞家是民家,虽然俞氏大家族钱多、人多,势力不小,但自古民不敢跟官斗,民家见官家,总要低一头;孟家出了面,俞家只好给面子,答应不再追究。

    孟晨瑶曾祖父在家中设宴,把俞家的头面人物全部接过来,又请叶家班班主赴宴,给俞家大大的脸面,搓合双方把酒言欢、消除敌意、化解仇怨。一场弥天大祸轻轻化解了,叶家班从此记下孟家的恩情。

    到了叶青明父亲叶小云带班子时,因兄弟叶小春鲁莽,帮人打群架,打死了地头蛇,被打入死牢,眼看秋后问斩。

    叶小云再去求孟晨瑶的祖父,这才打通关节,放叶小春逃往他乡,虽然叶小春从此跟家乡断绝音信,但这个大恩,叶家人还是记在心里!

    到了孟宏臣当家,孟家步步破败。日子一天天难过,叶家班的人,也曾帮助过孟家。叶青明还打算出钱帮孟家做个小买卖,让其有个稳定的收入。

    只是孟宏臣染上抽大烟的嗜好,基本上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叶青明也觉得他是无可救药了,给再多的钱他也会败光。只得暗中资助,悄悄送些钱,给孟晨瑶的娘补贴家用。因此孟家当时虽然危难,孟晨瑶的娘当家时,日子勉强能过得下去。

    但没想到孟宏臣为了抽大烟,做出人所不耻之事,把老婆给卖了。叶家想送钱暗助,找不到人收,给了孟宏臣,基本上是肉包子打狗,半点也留不下!叶青明又打算悄悄帮助一下孟晨瑶姐、弟。

    哪知他带戏班,出外唱戏两三个月,孟宏臣把卖老婆的钱用光,双受孟老五撺掇,丧心病狂把女儿卖给古家,给那个病秧子少爷古时金冲喜。

    叶青明回来后,听说晨瑶卖到古家,心里暗暗叫苦。

    古家可是当地豪霸,一个地位低下的戏子,哪敢去招惹他们!好在有个师姑,在古家当三姨太,叶青明暗中托三姨太,打探孟晨瑶消息,又托她照顾晨瑶。

    不是三姨太暗中照护念顾,孟晨瑶在古家那些劫难,肯定不会轻易躲过化解。

    后来,叶家班冒着古、窦两家争斗的危险,来到东河小镇唱戏,并唱进古家府内,叶青明也有悄悄探看一下孟晨瑶的意思。

    孟晨瑶身陷古家后,叶青明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要把她救出来。没想到古家跟窦家发生大规模械斗,让古家迅速衰败,叶青明这才有机会,把晨瑶从救了出来。

    他对孟晨瑶这么好,并不单单是买个花旦那么简单,而是有报恩的原因。

    孟晨瑶没想到,自己曾祖父、祖父两代人,做了两件好事,受惠者却把恩报到自己身上了……

    孟晨瑶跟叶青明,一路走一路说,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一个叫扁石畈的地方。

    叶青明说,我们清早出城,走了将近六十里路,用了三个多时辰。现在人、驴困乏。进扁石畈到姐夫家去吃饭,给小毛驴喂点水草,中午休息一个时辰,再往西北赶路不迟。

    叶青明的老家,就在扁石畈斜对面,名叫骆驼细保叶家大垸,跟扁石畔的姐姐家只隔一条大河。叶家大垸里还有他们的田地老房子,叶青明没工夫打理,托姐夫常过河去捡捡漏、修修墙、正正梁,以免久未住人房屋垮塌;家里的田地,叶青明交给亲房的细叔,管照收课。

    这扁石畈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大畈稻田,足有好几百亩,田四周山边住了一些人家。大畈中间有一块黑色巨石,呈鳊鱼形状。

    传说这鳊鱼原是西河中的一个鱼精,每年洪水季节就兴风作浪、到处游荡玩耍,把两岸的田地冲毁淹没,给老百姓带来无尽的灾难。

    老百姓对它又恨、又怨、又没办法。有一年一个姓黄的道士,云游到这个地方,天黑到一户农家借宿。

    这户农民家里很穷,但人很善良且热心快肠。云游道士到家借宿,他们爽快答应。

    农民的妻子也是个贤德人,晚上做饭吃,她和老伴吃荞麦糊糊,却为黄道士做一碗白面条儿;睡觉时夫妻打地铺,把木床蚊帐让给道士睡。

    黄道士非常感动,心里暗想帮这对夫妻一点忙,嘴里没有说出来。早上闲谈时,听这对夫妻对河里的鳊鱼精颇有怨言。怪它兴风作浪,祸害一方百姓,年年带水冲毁田地,搞得大家没有收成、经常挨饿。

    黄道士听说后默不作言离开,不知云游到哪里了?几个月后,洪水季节到了,黄道士突然出现了,他无声无息地站到这户农民稻场上,眼望着那畈大田。

    当时,大雨倾盆下了好几个时辰,天上电闪雷鸣,地下一片昏暗,河中洪水陡涨、浊浪滔天、惊涛拍岸。一朵朵乌云齐聚河中水面,远望河中一片黑云蒙绕、怪雾朦胧。大家都知道,那鳊鱼精又要起来四处游逛了。

    两岸的百姓都在烧香磕头,哀求鳊鱼精不要挨近他们所住的地方,不要淹没他们的田地。只有那个道士,站在雨中雷打不动,如泥雕石塑一般。

    只见西河中,一阵滔天巨浪,掀溃了大堤,浑浊的大水,突然似要淹天没地,猛涨猛涌,而且直朝这边扑涌而来。

    水中有个巨大黑影,发出两道闪电般的光芒,人说那是鳊鱼精的两只眼睛。

    那巨浪带着黑影,朝这儿猛扑冲过来。两边居住的人,都吓得往高山上逃跑。

    农民夫妇喊黄道士快跟他们一起往山上逃生,道士理都不理。那巨大的黑影,见有人站在稻场上,就扑了过来,张开巨口吞云吐雾、气势如虹,想要一口吞没这个人!

    面对如此恐惧场面,黄道士却不慌不忙,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向黑影子扔去。那簪子化作一把带着闪电的利剑,夹带着雷鸣,直刺那黑影的眼睛。顿时,一阵天雷轰炸、电光闪闪,那个巨大的黑影,在巨浪惊涛中狂扭乱弹、不停挣扎。一会儿,风云消散、黑雾无影,浊水急退、大浪趋平。

    天上现出了太阳,一片晴空万里,地下的水慢慢退去。数日后,大家看见大畈田中,多了块黑色巨石。黑石有头、有嘴、有鳃、有尾、有鳍、有翅,还有鳞片,就像一条大黑鱼,那黑鱼的两只眼睛,一直在流血不止。

    到了现在,只要天放晴,那鳊鱼石上一对鱼眼,就流出红红的锈水,附近的人说是鱼眼流血。从此,西河每年发大水,无端起波浪的时候少了,洪水冲毁大堤的次数少了,百姓的田地受灾也少了,收成好多了,日子太平了,那黄道士不知到何方去了。

    那鳊鱼石千百年来,躺在大田畈中间,成了一道景观,这儿也因此得名鳊鱼石畈,后来人们简称扁石畈。

    叶青明的姐姐,嫁到扁石畈王家庄。姐夫是个农民,人很活络,手头也比较灵活,农闲时做些皮毛货、中药材生意,小赚了些钱,日子还过得去,在这儿算小康人家。那块鳊鱼石,就在他家门前小山河沟对面大畈田中间。

    叶青明到姐姐家里,顺便带孟晨瑶去畈田中,细细看了一下鳊鱼石。只见那块大石头,果真象条鳊鱼,只见它全身漆黑,头、嘴、鳍、翅、腮、尾、鳞俱全。正值晴天,那石鱼两眼,在阳光的照耀下,不停地向外面渗透出红锈水滴滴,看似一缕缕红红的血丝,想应真是鳊鱼精一双刺伤的眼睛在流血。

    到了姐姐家,姐夫迎接到门外,把小毛驴牵到牛栏里,他家的牛,上山放牧去了,这会子栏里空着。姐夫给驴加了些草料,上了些清水,这才回到屋里。

    姐姐端茶倒水,给叶青明、孟晨瑶解了渴,就忙着去做饭。

    叶青明和姐夫拉呱,问到对河叶家老屋的情况?姐夫叫叶青明放心,他前几天去捡了漏,屋里因为没人住,里面墙壁,顶上砖瓦,都掉落了好多,大梁也有一些问题。过几天他抽点工夫,再去修整一下。

    姐夫问叶青明说:“你怎么带个孩子,这是要到哪儿去?”

    叶青明没有隐瞒,把孟晨瑶的情况说了出来。姐夫和姐姐都晓得孟家对叶家有大恩,自然赞成叶青明这么做。

    中饭较为丰盛,有鱼、有肉、有豆腐,另加几个青菜。叶青明跟姐夫喝了点谷酒。他姐姐不停地朝孟晨瑶碗里夹菜,叫她多吃点,吃饱有气力好赶路,从这里到燕子窝那地儿,还要走好长好长的路哩!

    吃过饭后,叶青明让孟晨瑶到她姐姐床上,好好睡个午觉。孟晨瑶头回骑毛驴,颠得腰酸背痛,走了一上午的路,确是疲困了,一上床就睡着了,直到叶青明喊她上路,她才起床。

    叶青明的姐姐端来一盆热水和手巾,孟晨瑶洗过脸,就跟叶青明上路。

    姐姐要送干粮和银洋。叶青明说干粮带了很多,银元和换洗的衣裳及路上的用品也不少,再要加些干粮,就驮不动了。姐姐就给俩人送些炒熟的南瓜籽、落花生,让路上吃。

    叶青明的姐姐、姐夫送他们老远,叮咛、嘱咐一番,让他们一路小心,找到孟庆堂早点回来!二人这才调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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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明牵着毛驴,载着孟晨瑶朝西北而去。他们离开扁石畈过了夹铺街,一路经过油坊塆、老屋垸、枫树坳、徐家套,很快到了石头咀。

    石头咀是本县较大的埠镇,这里人烟稠密,商铺很多,有两道小街,镇上驻扎一个自卫队,主要负责这一带的治安,防范西北大山上的土匪和外来的溃兵流寇。

    叶青明、孟晨瑶到了石头咀,一般情况下,想过西界岭,要在石头咀歇一夜。今天他们起得早,上午走路快,沿途没过多停歇,在扁石畈吃过中饭,休息一会儿就上了路。到了石头咀,太阳还挂在天上老高,还有时间走一段路。如果走得快,到上辛店住宿,走得慢,也可以到张家嘴歇一晚。

    叶青明在石头咀,遇到几个熟人,打了一下招呼,没有停步直往北上走。

    两人走到张家嘴,太阳有些偏西,再走到上辛店,估计天要黑尽。因世道不太平,前边尽是高山峻岭、两面陡崖山高、树大、林密、杂草荫茂,他们怕遇野兽,更怕土匪。叶青明跟孟晨瑶商量,到张家嘴找个客店住一夜。

    来到张家嘴小街前,发现情况有些紧张,驻扎在石头咀的自卫队,竟跑到这儿来设了卡,对过往行人进行检查。自卫队的那些丘八们,见人恶狠狠的,态度横蛮无理,还搜了前边几个人的身。

    叶青明吃了一惊,暗想怪不得刚才在石头咀,没有看见一个扛枪的,没想到这些丘八,竟到张家嘴来了?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土匪,要来打家劫舍?

    叶青明忐忑不安,牵着毛驴带着孟晨瑶,到了哨卡边。这个时候,他最怕自卫队搜孟晨瑶的身,发现她是个女儿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费好多口舌,还不一定解释得清楚!

    这样的小地方,人们都是少见多怪,一点奇怪的事,会传到山乡野村老远,如果抓到个女扮男装的客人,好多人都会乱打听、乱传言,对他俩前面的行路也有危害。

    叶青明正想应对之策,两个哨兵过来要搜查他和孟晨瑶。这时街里有个人突然冲着他大声喊说:“叶大哥,你这么个大贵脚,怎么到这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那人说着没容叶青明回答,就跟几个哨兵说:“这是我的客人,县城里的叶兄弟,他是正经生意人,不要检查他,让他进来!”

    那人边说边给几个哨兵分发老炮台香烟,这香烟在当时是稀罕玩意儿。乡下人大多抽老旱烟,哪见过洋烟?只有做生意,有点脸面、有点实力的人才抽得起洋烟。

    那几个穷兵,一人一根洋烟,自然心头喜欢,就没检查叶青明、孟晨瑶。

    这人顺势来牵过驴,把叶青明、孟晨瑶带到卡里,朝小街上走去。

    这人叫黄树生,今年五十来岁。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贩卖猪鬃、皮油、茯芩等山货,赚了不少钱。年纪大了回到老家,在张家嘴小街上,开了家“常来”客店,摆张八仙桌迎来送往,接待客商。

    这两天,石头咀自卫队三十多人,突然来到张家嘴设了个哨卡,从严检查过往客人。好多外地客商,过不了哨卡,影响了黄家生意。

    黄树生把生意交给老婆、女儿,自己到哨卡边,带几盒老炮台香烟,有事没事跟几个哨兵闲扯,时不时抽点洋烟他们,跟几个哨兵混得滚瓜烂熟,只要见外地客商模样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黄树生就上前打招呼,把客人带过哨卡,引进自家开的小店。

    黄树生喜欢看戏,曾在县里看过叶青明的戏,所以见面就认识,立马过来打个招呼,给哨兵抽些洋烟,把人引进来了。见叶青明一身脚夫打扮,牵头小毛驴,驴上骑个小孩子,象个小姑娘。黄树生一看不是来唱戏的,暗想他这是要搞么事鬼,弄得这么神秘?心里好是生疑。

    只是这个黄树生,毕竟是老生意人,精明得很,虽然有些疑心,看破却不说破;反正来的都是客,只要到他店里歇息,他有生意做有钱赚,其他的事跟他没关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因此,刚才他故意喊:“叶大哥,你这大贵脚,到我们这儿来了?”说完了就一句多话不说,把叶青明、孟晨瑶引进他家小客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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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嘴座落英邑与霍邑交界处,两边大山夹一条小河,小河两岸是民间开垦的田地,山脚下有块狭长的平地,平地上一溜排住了三十来户家人,形成一个半边的小街。

    远处两山边上,还有一些稀稀落的农户人家。大家顺水而居,耕种一些薄瘠山田、山地,粮食产量不高,一般人家种几亩田地,一年缺三、四个月口粮,生活较为困难。

    因此这里的人,除了种些田地外,农闲的时间窖点茯芩,种点药材,进山打点野味儿,下河捕点鱼虾儿,搞点收入,弥补粮食不足,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张家嘴小街上,大部份是农户、猎户和种药材的药农,有三家小客店,两家小酒馆和两个杂货铺子。这几年世风日下,在这样个大山里的小街上,居然有人来搭了几个草棚棚,在里面开起赌场来,生意兴隆盖过客店、酒馆和杂货铺子。

    黄树生的小客店,在街头最末家,一溜排十几间土坯房,在当地有些气势。他家屋背后就是大山,高岭陡崖深堑,门前对着小河,屋旁有牛羊栏、关骡马驴子的脚屋和猪圈子。

    叶青明进了小客店,黄树生的老婆迎了过来,搬椅请两人落座,黄家女儿从里面送上茶水。

    黄树生把毛驴牵进脚屋里,添了些草料和水,就进屋来待客。

    张家嘴地处偏僻,没有丰富的物产,平时过往客人不多,加之严寒季节,少有人进山,现在又有自卫队来设哨卡检查,搞得人心惶惶,来人更稀少了。

    黄树生店里先前接了一个来买茯芩片的罗田客人,在店中住了两天,现加上叶青明、孟晨瑶。十几间客房,才三个人住,也算冷清。

    叶青明要了两间房子是连套的,里面一间明亮、干净,有床、有桌、有椅给孟晨瑶住,自己住外面放杂物的房间,房里没有床,叶青明让黄树生给他打了个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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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吃晚饭时间,叶青明点了饭菜。罗田客人不富裕,出来做小生意非常节药,只点了一碗红薯粥,加个盐咸菜子,一个人坐在小桌上吃夜饭。

    叶青明让黄树生老婆烧了个腌菜老豆腐,要了一钵腊猪脚子,点了两个时令的青菜,烧了一壶老谷酒,跟孟晨瑶一桌吃饭。

    因跟黄树生较熟,叶青明喊他过来陪喝两盅酒。

    黄树生为人热情,年轻时在外闯荡,见多识广嘴巴子快当,很会讲话,加之两盅小酒下肚,两边脸颊通红,说话就关不住风。

    叶青明唱戏走江湖,也是多见多闻,两人一桌吃饭,自然有话说到一起来。

    说着说着,叶青明问黄树生,自卫队为什么跑到这儿设卡?是不是山里出了强盗、匪人,或者外面有溃兵过路?我们过界岭到燕子窝,那条路上好走不?

    黄树生一听设卡,气得破口大骂。说哪有什么土匪、溃兵?完全是金豺狗那坏东西,打馊主意想搞点钱过年!至于你们过界岭到燕子窝,一路上没听说有什么阻碍的!

    原来,石头咀自卫队,最近升了个副队长大名金福铭,因长得翻嘴唇、大暴牙,一天到晚龇着个大嘴,象山上的豺狼,被人起了个外号叫“金豺狗”。

    说起这金豺狗,跟叶家班还有点渊源。他祖父金卜仁,是放高利贷的黑手;他爹金仕渔在县城北门,开了个“金不换”赌场,专门迎接四方官绅、八地商贾,来一掷千金、追欢买笑、醉生梦死。

    金仕渔的爹金卜仁,在赌场里放高利贷,父子俩狼狈为奸祸害一方。叶青明的师姑三姨太的爹,就败在“金不换”赌场,被金家父子逼得无路可走,暗中把唱戏的女儿,卖给东河大恶霸古大疤子做妾,才解了燃眉之急,也害了三姨太一生。

    这金家父子开赌场,祸害当地二十多年,没有人敢招惹他们。自古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一年有个外地来的杜公子,到这儿做生意,身上带了很多钱财,被人带到“金不换”赌场耍钱儿玩。

    杜公子本是纨绔子弟,老子是个地方小军阀,他在云南讲武学堂读过书,回来安排在军队当军需官。

    杜公子不好好当军官,成天吃喝嫖赌,把军饷偷出来赌博。气得他爹打了他几十军棍,将他赶出军队。杜公子干脆离军,出来做生意。

    那次到英邑小县城赎卖军火,身上钱财充足,进赌场玩儿几把子。杜公子豪爽性格,出手大方阔绰、一掷千金。可他手气极差逢赌必输,在“金不换”赌场输光身上钱财,又借了金卜仁的高利贷,因一时还不起,金卜仁派人逼债。

    杜公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心想自己家里财大气粗、有枪有炮,还怕这小地方的几个地痞、流氓不成?因此言语间有些逞强赌狠。

    金卜仁一向不吃瘪,他不知道杜公子的底细,叫人挑断杜公子的脚筋。

    杜公子成了废人,一拐一跛地回到北方老家。他爹见儿子被人如此残害,气得全身发抖,发誓要为儿子报仇!

    三年后,南北军阀混战,杜公子他爹带两个团,随上司的大军,千里迢迢杀到这个地方。

    金家父子,早就把残害杜公子的事,忘到狗头国了,哪知远方两个团的军队,专为他家而来。

    杜公子他爹的两个团有备而来,把“金不换”赌场包围,当场抓住金卜仁、金仕渔父子,又派重兵把在县西竹坳亭的金家大垸团团困住,将金家一家老少三十余口,全部捉到县城一律枪毙处死,还纵兵将金家财产抢劫一空,放火将其房屋烧毁殆尽。

    因军阀作战军情紧急,杜公子他爹带的两个团,在这儿烧杀三天,匆匆撤走了,要不然不知他们还要干多少坏事!

    那年金豺狗才满周岁,该他命大,三日前母亲回娘家走亲戚,把金豺狗带回外婆家。金家城里的赌场,城外十五里竹坳亭金家大垸的田地、房产,全让杜家兵给毁了。

    金豺狗的外婆家住在石头咀街上,离县城八、九十里远,离竹坳亭也有七十多里路程,那群北兵,没查到金家还有遗留之人,就开拨走了。

    金豺狗母子保住了性命,老家惨遭兵灾,娘儿俩无家可归,其母带他长住外婆家,靠外婆、舅父养活。他外婆家是富户,生活过得去,还培养金豺狗念过几年书,长大后将他送到自卫队,谋个小职位。

    这金豺狗虽然自幼惨遭不幸,但独秉祖上恶毒缺德害人的基因、为人狡诈、欺善怕恶,在自卫队里对上逢迎谄媚,对下无恶不作,对当地老百姓,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

    外婆家有钱有势,金豺狗一路顺风,如今升为副队长。队长叫俞友财,已经年近六旬,是本地大财主权势薰天、财大气粗,在这西河一带开了几家当铺、赌场、烟馆,成天忙于生意,一心只想捞钱,只挂个自卫队长头衔,自卫队的事,他很少过问。平时将军务杂事,都交给金豺狗打理。

    年关将近,金豺狗想捞点过年费,在没有任何兵情、匪警的情况下,以年关治安为由,把自卫队开到张家嘴,设卡检查,故意找茬,敲诈过往客人。

    听到黄树生这么一说,叶青明心里安然一点,只要界岭那边道路平安,没有匪情就好。

    两人正说着,听外面街上一阵乱哄哄的。黄树生说自卫队到天黑,要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等,如果让他们生疑,就要花钱买平安。

    叶青明听了又有点慌,怕他们来查,把孟晨瑶女孩子身份查出来了,弄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黄树生说不要怕,他在这街上做生意多年,各方关系都可以,跟自卫队的兵丁都熟,纵然到客店搜查,他出个面儿发几根洋烟,那些兵丁做做样子查一下就走,不会为难他的客人,影响他做生意的。

    果其不然,一会儿外面闯进两个大兵,说是奉令搜查可疑人物。他俩问了叶青明几句,都由旁边黄树生代为回答。黄树生说这个叶老弟,是他的老熟人,家住界岭那边,在富户家做下人,这个小孩子是他家的小少爷,在县城读书,学校放了寒假,老爷让这叶老弟,接少爷回家过年。

    黄树生发了两根烟,两个兵也不多问,扯了个淡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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