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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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刚沐浴不久,所以洗洗睡的只有林川,林意其实连睡都没法睡——她的房间刚刚塌掉。

    确认除了林川所在的正房外,院子里再也没有能住人的地方后,林意随意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打坐,没多久便睁开眼睛,有些诧异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林川:“爹?”

    林川刚刚沐浴过,长发湿淋淋的披在身后,浑身透出一股淡淡的楠木清香。

    林意看着他对自己轻轻弹了下手指,却连避开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升起,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艳阳高照。

    林意发现自己依旧在打坐,连姿势都没变一下,仿佛昨天林川那一指只是错觉一般。

    然而,这世界却变了,变得清晰生动的甚至有些光怪陆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地上、墙壁上、花草树木上,依旧是千疮百孔,但感觉却全然不同了,仿佛做了一个逼真的大梦之后,忽然睁开眼睛,恍然,原来真正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

    林意伸手,将从身边游走而过的一缕蓝色灵气纳入掌心,又看着它从指缝中散逸开来。

    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的神奇美妙。

    林意半晌才回过神来,去打水洗脸。

    水桶晃晃悠悠升起,林意提起木桶的一瞬忽然愣住——水中的那个人,是她?

    水中倒映的人影,陌生又熟悉,还是那精致的眉眼、剔透的肌肤,但原本看上去只是清秀的容貌,此刻却动人到了极致,小小年纪,却比号称云中城第一美女的云瑶,也不逞多让。

    林意愣了许久,才又动了起来,洗脸、漱口、梳头,又将早饭做好,才去了正房。

    推门进去,林川半躺在软榻上看书,在泛黄的竹简衬托下,玉白修长的手指显得格外好看。

    林川抬头看了她一眼:“醒了?”

    林意忽然呆住。

    她一直知道林川长得不错,但第一次发现,原来不错到了这种地步,仿佛只要看他一眼,就会被摄去三魂六魄。

    她所见的人中,无论是殷浩然,还是司徒余生,又或者昨天被她打跑的顾连城,都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可是和此刻的林川一比,殷浩然的霸气、司徒余生的温润、顾连城的冷傲,都显得过于单薄。

    林意只呆了呆就上前摆饭:“我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为什么今天无论看见什么,都觉得比以前漂亮?”

    林川重新抬起头来:“比如?”

    林意道:“比如你?比如我?”

    林川仔细看了林意一眼,轻咦一声:“破妄之眼?”

    而后又问道:“现在呢?”

    林意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正要说话,却又一愣——她突然不记得她看到的林川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脑海中却画不出他的轮廓,仿佛这个人太过平凡,平凡的让人看清他的眼睛就忘了他的鼻子,等一眨眼,那双眼睛是什么模样也全然没了印象。

    “爹。”

    “嗯?”

    “你换个法术吧!”

    林意皱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连自己的记忆都把握不住的感觉让人太无力。

    林川嗯了一声,散去法术,恢复先前的模样,也幸好林意向来不怎么在意人的皮相,才能对着这样的林川保持寻常心境。

    林川道:“的确是破妄之眼。你运气不坏,很少有人能在入道之初就觉醒天赋,何况还是这么有用的天赋。”

    林意愕然:“入道?”

    她不过每天练练武,打打架,怎么就入了道了?

    林意想起林川对她弹的那一指,再看林川时,发现林川的眉宇之间,似乎多了些许疲色,忽然有些不安。

    林川显然误会了她那一皱眉,道:“怎么,还是不愿意修仙?”

    林意强行压制住心中的躁动,漠然道:“修仙做什么?”

    “长生啊!”

    “……长生做什么?”

    “嗯?”林川一时有些愕然,是啊,长生做什么呢?他只知道求长生,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是有轮回的吧!”

    “嗯。”

    “那为什么还要长生?”

    林川默然片刻,恍然一笑,道:“是因为不想把命运交给别人操控吧!在所谓天道的控制下,生、老、病、死,然后转世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想想就觉得憋屈,不是吗?”

    他仿佛想通了很重要的事,看起来很轻松,笑道:“好难得拿一手好牌,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从头再来的。”

    林意默然,她不得不承认,林川说的很诱人,但她前世早已厌了这种“有追求”的生活,她想过一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而不是又替自己找一根名为长生的鞭子,抽打着自己前进。

    若不得自由,活的再久有什么意义?

    林川见她沉默不语,也不再多劝,起身坐上桌子:“吃饭吧!”

    刚吃了没两口,林意忽觉不对,抬头只见林川也停了筷子,很不耐烦的皱着眉。

    林意迅速放下筷子,掠出门外,抬头看去。

    一朵黑压压的乌云,正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向她头顶缓缓压了下来。

    不对,不是像一座山!而是真的是一座山!

    林意神色骤冷,她知道修仙者向来不将凡人的性命放在眼中,却不知道他们对生命的蔑视已到了如此地步——若这一座山峰真的压下来,被碾成肉泥的,绝对不止她林意一个人。

    相反,以她的速度和力量,完全有机会在山峰压下来之前带着林川脱身,但其他人却未必。

    空中,传来刘琛冷森森的声音:“小丫头,你坏我机缘,今日老夫就让你付出代价!”

    坏他机缘……林意差点被他的无耻逗笑,寒声道:“刘琛,我会杀了你。”

    刘琛暴喝一声:“老夫先杀了你!”

    大山下落速度骤升,带着尖利的呼啸声迅速变大,转瞬就到了眼前,林意周围的空气因被疯狂挤压发出阵阵爆鸣声。

    林意稳稳站在原地,刘琛得意疯狂的笑声响在耳侧。

    忽然,一把清朗的声音懒散的响起:“哪里来的苍蝇,聒噪!”

    一根绿色的长藤不知从何处而起,也同它的主人一样,带了几分懒散的抽向天际,刘琛惊骇欲绝的声音传来:“云川!你是云川!”

    绿色长藤消散于天地,压顶的山峰像被顽童丢出的石子,越变越小,最后不知落到了何处。一时间,风轻云淡,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屋内,林川还在吃着早饭,但林意却能察觉他眉宇间带了几分怒意,问道:“怎么了?”

    林川淡淡道:“以后云家若有事,你不许为他们出头!”

    “好。”

    林意回答的很爽快。

    身为城主,眼见百姓受难却无动于衷,这样的人,林意也不屑与他打交道。

    很快用完饭,林意收拾碗筷,她现在心情很好,林川的身体问题解决了,麻烦也赶跑了,一身轻松:“这里住不得了,我一会去找房东赔他的房子。”

    不用再给林川买药,她手头就比较宽裕了:“我们是在城里再找个住处,还是回山?”

    若是再寻住处,她可以去买个大点的院子,最好是带假山池塘的那种,住惯了依山傍水的翠屏山,在自己院子弄点假的山水也好。

    林川道:“这个不急。”

    那什么急?林意诧异的抬头,看见林川脸色有些为难,那种有话说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为难。

    直到林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林川才终于开口,语气有些艰涩:“阿意,我要死了……”

    林意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她不记得林川说了什么,只觉得像是有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让她冷到了骨子里。

    “阿意,我要死了……”

    林川的声音再次入耳。

    林意半晌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我、我去熬药……”

    没关系,没关系的……

    从半年前开始他就成天说自己要死了,还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

    没关系,没关系的……

    她可以继续去找药,她连七生莲都能找到,还有什么药找不到?

    没关系,没关系的……

    “阿意,”林川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我现在就要死了……”

    现在就要死了……

    现在就要死了……

    现在就要死了……现在……就要死了……

    骗子!

    骗子!

    林意觉得太冷,以至于身体有些哆嗦……

    不是很肯定的告诉她莲子有用,很有用吗?

    不是振振有词的说要摆脱命运的摆布,不再受生老病死之苦吗?

    不是刚刚才威风八面的将元婴期老怪一鞭抽飞吗?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让语气保持平静,但手中的青瓷小碗化成粉末簌簌落下,声音也有些干哑:“不是说有用吗?”

    “是有用……但不是对我。”

    不是对我。

    林意想起那碗泛着莲香的小米粥,想起昨晚那一指,想起今晨焕然一新的天地,微微闭了眼,苦笑。

    她本已对林川的死做足了心理准备,若非林川给她希望,她不至如此——若早知是这个结果,她还折腾什么,倒不如安安心心在家,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阿意,不如去修仙吧!”

    林意慢慢抬头,反应有些迟钝。

    “你看,若是踏入轮回,每隔数十年就要经历一次与亲人生离死别之苦,若得长生,岂不是……”

    林意涩声打断道:“亲人死绝了,所以就不苦了?”

    “……最起码伤心只有一次。”

    林意不说话。

    这世上只要有感情在,就逃不开生离死别,可若是什么感情都没有了,那活着,还叫活着吗?

    林川也知道这等荒谬的说辞打动不了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努力:“阿意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修仙。”

    “……好。”

    林川还在想说辞,听到这一声好字,倒愣了下。

    林意从来没有说过不愿修仙,她只是不能丢下林川不管。她对修仙原本就没什么执念,修也好,不修也好,与她而言并无什么不同。既然林川让她修仙,她就修好了,却不是为了什么长生,只是如林川所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林川这次停了很久,才又开口:“……那个刘琛,你说你要杀的,所以我留了他一条命,等你有空就去杀了他,若不是他,我还能多陪你几日。”

    林意慢慢低下头:“……好。”

    “你现在可以用储物法宝了,你从小带在脖子上的玉锁就是,你要的东西,我就放在里面。”

    “……哦。”

    “我不教你修仙,不是不愿教你,而是教不了你,所以才要你去扣仙门。现在你已入道,去不去就无所谓了,玉锁里有书,你自己看着练也可以。”

    “……好。”

    “我去了以后,在你身上施的法术就没有用了,玉锁里有个金色面具,你戴上它,想变成什么模样都成,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看穿。修仙的人,心无旁骛最重要,若是生的太好,无非能多得些外物,却会招惹一身的麻烦,实在得不偿失……你一定要记得戴。”

    “……好。”

    “那里面的东西,不算什么好东西,你能用的就用,没用的就换成灵石,修真界和俗世一样,没钱寸步难行……”

    “……好。”

    “阿意,好好修仙,也许有一天,我……”林川顿了顿,终究没有说下去。

    “……”

    “阿意,我要死了……”

    “……”

    林意闭上眼,身躯微微颤抖,楠木的清香扑鼻而来,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他抱在怀里摇晃低唱的日子,温暖又好闻的楠木清香静静环绕……

    良久,林意睁开眼睛。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慵懒的歪在椅背上的男人,没有冰冷的尸体,没有衣衫鞋袜,连一捧灰都没有……仿佛那么大一个人,就化作了一缕楠香……

    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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