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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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虾的无人机在空中盘旋。从送回的俯瞰图看，葫芦湾还真是像煞了一只葫芦，孟仲季画的半边葫芦，剖开的横截面，平躺着，葫芦底装着半瓢清水，那就是葫芦湾水库，管着邻近几个镇的供水。前端细长的葫芦颈，中有一条细细的青筋，里头有汩汩清泉涌动，蜿蜒爬出山谷，七弯八拐，最终汇入深圳河。河谷像一瓣打开的豆荚，东北向西南走势，被溪流一分为二，河谷之上，两座青山巍然相对。东南谷底，立着一高两低的废弃建筑，沿山麓顺坡而上，三三两两的平房隐没在树丛中，这一片是曾经的疗养院。对面山窝，一座架势颇大的围龙屋依山而坐，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但威仪尚在，周边有三五小屋为伴，后面半山则是抛荒的梯田。
这细长的葫芦颈，就是葫芦湾农场，蒲宁家族农场。
疗养院这边山坡，是成片的果林，荔枝，龙眼，枇杷，黄皮，杨桃，香蕉，错落杂处。半山有一山道，自山外逶迤上坡，绶带似的盘山而过，直达水库堤坝。山道中端一侧开阔地，却有一幢簇新屋宇，黛瓦白壁马头墙，仿徽派的样子，很是醒目。屋外石桌，常家璧常家玺姐弟，小脑袋凑在一起，一个手抓遥控，一个鼓捣电脑，在喂喂哇哇。一部港牌大SUV驶来，泊车，鸣号，下来几个人，姐弟俩扭头望，齐齐叫：搞笑舅公来了。
蒲宁领着孟仲季走在前头，摸摸皮皮虾的圆脑瓜，冲孟仲季道：“孟依菊小孩，该叫你什么？”孟仲季摸摸自个亮瓢，也是一脸迷糊，倒是伸手入袋，掏出两个利是，递给两个娃儿，小屁孩们立马规矩立正，躬身道谢：“谢谢伯伯。”
“什么伯伯，快叫叔公。”常奉天从屋里出来，趋步向前，拱手致意，“久仰阿叔大名，难得一见，一路辛苦了。各位大佬辛苦了。”顾见明也出屋，迎上来一一握手寒暄。蒲宁给两边介绍：文联的江老，音协的姜大师，文艺频道的丁总，都是老行尊，比我管用；家里俩晚辈，投行的顾见明，自己打拼的常奉天，小没几岁，都比我能干。
一拨人寒暄毕，常奉天便引众人入屋，江闻音摆摆手：“不忙，先瞧瞧山景，活络活络筋骨。你们老舅不会疼惜老骨头，可把我们累坏了，哎哟喂～”跟着捶捶腰。蒲宁掏出烟逐一派送，来人中，除了孟仲季，都是老烟枪，这拨人动车坐到坪山站，蒲宁跟司机康仔接上他们，再驱车赶来，烟瘾憋了一路。
丁铎，就是文艺频道那总监，打望几眼，问：“嚯，整片山谷都是？才30万一年，讲真，捡到宝了。”蒲宁拱手，转身对常奉天道：“阿天，找到顶锅的人了，甩给他，赶紧的。”一旁的姜笛，流行音乐协会那大师，捋一捋一头银色长发，喷一口烟，悠悠道：“别那么俗，一来就谈钱，好地方啊，世外桃源，车站过来也才二十来分钟吧？”常奉天接口道：“是，说是惠州地界，离龙岗还更近，所以在琢磨搞点什么，荒着可惜。”顾见明也道：“看着像仙境，当年这里可是战场，我爷他们打游击的地方。”话音未落，山脚一群白鸟拍翅飞起，排云直上，几声鹤唳在空谷回荡。
7年前，蒲平一手一脚做大的区属龙头企业，筹划上市期间，给人从董事长位子上撸了下来，去了一家筹建的新能源公司，再做救火队长，郁闷至极，萌生退意。听顾见明说起这地头，跑来一看，心下大动，撺掇兄弟姐妹合伙，凑钱拿下，老家路远，干脆在这里种地养老。整片归属农资公司资产，疗养院原为上级单位农业局专用，年久失修，无力维护，果场雇了一外来户打理，几无收益；对面废弃村落，原为堆放化肥的仓库，养养牲畜，穷在深山无人问津。农资公司处于破产边缘，员工安置资金久无着落，四处找人顶锅。水源地，生态严控，除了无污染农用，不作他想，看中地头的各路人马很多，无不知难而退。最终，蒲平谈了几轮，一拍脑袋签下：50年租期，荒置免租期3年，一次性付清前30年租金，计900万，余20年逐年缴付。农资公司有了这笔救命钱，脱了困，却把炸药包扔给蒲平。
一番说动，蒲宁还是两手一摊：钱，真没有，要就把龙岗那栋合家别墅卖了，二姐没意见就好。他们一大家子，十来年前在中心城边缘，买了三栋私人自建别墅，蒲平蒲娴各一栋，蒲宁蒲静合一栋，每栋花了200万大洋，荒山野岭，全无配套，又毛坯，都在那里撂荒，这些年房价噌噌飞窜，就那旮旯纹丝不动。要卖就都卖吧，每栋加了20万出手，余款蒲平自己想办法。为这事注册了一个公司，合伙制，大致按出资比例，433阵型，蒲平4，蒲娴3，蒲静蒲宁合占3成，占了点便宜。搞掂手续，还没想好干点什么，次年蒲平就病发离世。他们卖掉的别墅，几年后却坐地起飞，一下子翻涨两倍有余。而蒲平原来起家的公司，本地纳税大户，如今沦为四处借贷度日的销金窝。
去年，蒲娴一家子憋不住，自己出资，拆掉半山道上的平房，原址上建了这座准徽派院子，作农场的管理站，平日的落脚点，还辟出一间大画室，沾点风雅。土建到装修，都是常奉天一手操办，龙岗本地佬，早早辍学，品味饶是不俗，整个屋子清清雅雅，古朴韵致，倒是一屋清式酸枝家私，繁复笨重，成为败笔。蒲宁给这屋子取名为“闲闲居”，用的赵孟頫隶书集字，刻在黛青云石上，成为屋匾。
宾主入屋，宽敞的茶厅坐下，常奉天启封了一饼97水蓝印，每个老烟枪面前一包“熊猫”。几轮茶后，孟仲季要去看画室，余众亦起座跟随，越过大天井，去到对面厢房画室。
跟茶厅结构对应，落地玻璃趟门，对面全幅大窗，室内就一张硕大的红木长案，居中一张太师椅，也是清式酸枝。相对的两面画墙，砌着红木板，墙上各两幅古画长轴，却是王蒙的春山读书、夏山高隐、秋山草堂、花溪渔隐四图。
孟仲季趋近，带上老花镜逐幅察看，良久，长叹一声：“唔怪之得，去年你交不足货，时间都花这上面了。蒲宁你捞过界了，抢我哋饭碗，划公仔划出肠，仿到如假包换，衰就衰在还落了款：蒲宁仿笔，一下子天价跌成地价了。”蒲宁笑：“这不拐着弯骂我不值钱么。”江闻音也悠悠道：“在世画家能卖出天价的，不是国宝就是活宝，你两样都不是。小老弟这身板，再活个三几十年没问题，穷日子慢慢熬吧。”蒲宁又笑：“那您老任重道远，死活得陪着。小辈跟我要画，油画重彩挂这哪合适，买人家的，瞧得上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又跌份，干脆捋起袖子自己干，山寨一把，让他们买了古法手工宣纸，原大尺寸开描，开了头才后悔，咳，这辈子就没这么苦过，隔壁老王不好仿啊。”江闻音大笑：“人赵孟頫是外孙孝敬着，你老弟却是倒贴，这老舅做的。”顾见明常奉天听得唯唯诺诺，丁铎和姜笛，则是听得云里雾里，看得也是云里雾里。
一拨人出得来，四下散开游逛。蒲宁陪江闻音走出屋外，锦鲤池边，罗汉松下，江闻音又点起烟，沉声对蒲宁道：“老弟给我下套啊，怎么把孟仲季也捎上了，这节骨眼上，不是让我为难么。”蒲宁皱眉：“老人家，思想不要太复杂，俺就想着一拨子来，省工夫，路上有伴也热闹。你们那档子事，公事公办不得了，要不整个PPT，两个候选人各一边，优劣点详列对比，再公示，谁还敢说闲话？”江闻音呵呵一笑：“小老弟，这么简单就不叫官场了。幸亏你在六界外，不然你活不过第一集。”蒲宁不服：“那得看编剧导演是谁了。”
江闻音懒得理他，兀自说道：“不过呢，我们内部比较明朗了。你那同学傅云高，坏就坏在不知进退，把老丈人搬出来了，他老婆，财厅一个小处，三天两头跑来指导工作，把老郭气得，放出狠话，方案公开评审，照规矩来，大不了撂挑子不干。这事，给我嘴紧一点。”蒲宁气坏了：“老人家，知道什么人最倒霉吗？身背别人秘密的，彻底活不过第一集。我可是啥都没听到。”江闻音噗一声笑。
顾见明领着丁、姜二位，常奉天和他一对儿女拥着孟仲季，都往这边走来。顾见明对江闻音道：“江老不累的话，我们再去坝上走走？”
出得院子，却见蒲娴和孟依竹、孟依菊母女，从路边树丛钻了出来，穿着雨靴，啪嗒啪嗒，手上都挎着篮子，里头满当当的野菜，山蕨、苦艾、香椿芽、车前草、马齿苋之类，肥嫩油绿。蒲宁道：“晚上都别跑，就在这吃忆苦思甜餐。”江闻音喉结大动，拊掌大赞：“吕端大事不糊涂，蒲宁就这点好，知道我们不辞劳苦，是奔这个来的。”
一行人拉开一溜，山道上施施而行。姜笛对蒲宁道：“前阵子面觐老省长，他家书房挂的，是你的大画。老弟行啊，改革开放春风劲，飞入寻常百姓家。老人家说了，你还欠他几顿饭，几十年了，要你这小赖皮还债，教他作画，赋闲在家闷得慌。”蒲宁拍拍脑门：“Hia，都哪年哪月的事了，那时不拍片子嘛，去他挂职的地头挖矿，见我瘦得皮包骨，就说去他那加餐吧，他一个人住市委招待所，无非添多一对筷子。那时是真饿啊，就去了，奉旨蹭饭，蹭过几顿宵夜，咋就成赖皮了？不过话说，回省城就再没见过，哪有送过画，啥样的画嘛，难不成俺都有了山寨版？”姜笛道：“反正是有景有人的，我也记不住。”蒲宁ORZ：“有景有人？说了也白说，我的不都这样么。”
前头走着的孟仲季，回头冲蒲宁道：“龙华的梁鸿均同志，还记得不？现在也是你们龙岗的领导，等阵我把他电话给你。”蒲宁笑道：“记得记得，又难不成，他也改行学画？免了吧，跟你夫子学国画才是正途。”孟仲季道：“车，咁鬼巴弊咩，个个揾你学画，学画就找陈老师！”蒲宁想起鸟巢画墙的红宝书，也大乐。
皮皮虾的无人机在空中盘旋。从送回的俯瞰图看，葫芦湾还真是像煞了一只葫芦，孟仲季画的半边葫芦，剖开的横截面，平躺着，葫芦底装着半瓢清水，那就是葫芦湾水库，管着邻近几个镇的供水。前端细长的葫芦颈，中有一条细细的青筋，里头有汩汩清泉涌动，蜿蜒爬出山谷，七弯八拐，最终汇入深圳河。河谷像一瓣打开的豆荚，东北向西南走势，被溪流一分为二，河谷之上，两座青山巍然相对。东南谷底，立着一高两低的废弃建筑，沿山麓顺坡而上，三三两两的平房隐没在树丛中，这一片是曾经的疗养院。对面山窝，一座架势颇大的围龙屋依山而坐，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但威仪尚在，周边有三五小屋为伴，后面半山则是抛荒的梯田。
这细长的葫芦颈，就是葫芦湾农场，蒲宁家族农场。
疗养院这边山坡，是成片的果林，荔枝，龙眼，枇杷，黄皮，杨桃，香蕉，错落杂处。半山有一山道，自山外逶迤上坡，绶带似的盘山而过，直达水库堤坝。山道中端一侧开阔地，却有一幢簇新屋宇，黛瓦白壁马头墙，仿徽派的样子，很是醒目。屋外石桌，常家璧常家玺姐弟，小脑袋凑在一起，一个手抓遥控，一个鼓捣电脑，在喂喂哇哇。一部港牌大SUV驶来，泊车，鸣号，下来几个人，姐弟俩扭头望，齐齐叫：搞笑舅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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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蒲娴一家子憋不住，自己出资，拆掉半山道上的平房，原址上建了这座准徽派院子，作农场的管理站，平日的落脚点，还辟出一间大画室，沾点风雅。土建到装修，都是常奉天一手操办，龙岗本地佬，早早辍学，品味饶是不俗，整个屋子清清雅雅，古朴韵致，倒是一屋清式酸枝家私，繁复笨重，成为败笔。蒲宁给这屋子取名为“闲闲居”，用的赵孟頫隶书集字，刻在黛青云石上，成为屋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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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茶厅结构对应，落地玻璃趟门，对面全幅大窗，室内就一张硕大的红木长案，居中一张太师椅，也是清式酸枝。相对的两面画墙，砌着红木板，墙上各两幅古画长轴，却是王蒙的春山读书、夏山高隐、秋山草堂、花溪渔隐四图。
孟仲季趋近，带上老花镜逐幅察看，良久，长叹一声：“唔怪之得，去年你交不足货，时间都花这上面了。蒲宁你捞过界了，抢我哋饭碗，划公仔划出肠，仿到如假包换，衰就衰在还落了款：蒲宁仿笔，一下子天价跌成地价了。”蒲宁笑：“这不拐着弯骂我不值钱么。”江闻音也悠悠道：“在世画家能卖出天价的，不是国宝就是活宝，你两样都不是。小老弟这身板，再活个三几十年没问题，穷日子慢慢熬吧。”蒲宁又笑：“那您老任重道远，死活得陪着。小辈跟我要画，油画重彩挂这哪合适，买人家的，瞧得上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又跌份，干脆捋起袖子自己干，山寨一把，让他们买了古法手工宣纸，原大尺寸开描，开了头才后悔，咳，这辈子就没这么苦过，隔壁老王不好仿啊。”江闻音大笑：“人赵孟頫是外孙孝敬着，你老弟却是倒贴，这老舅做的。”顾见明常奉天听得唯唯诺诺，丁铎和姜笛，则是听得云里雾里，看得也是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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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拉开一溜，山道上施施而行。姜笛对蒲宁道：“前阵子面觐老省长，他家书房挂的，是你的大画。老弟行啊，改革开放春风劲，飞入寻常百姓家。老人家说了，你还欠他几顿饭，几十年了，要你这小赖皮还债，教他作画，赋闲在家闷得慌。”蒲宁拍拍脑门：“Hia，都哪年哪月的事了，那时不拍片子嘛，去他挂职的地头挖矿，见我瘦得皮包骨，就说去他那加餐吧，他一个人住市委招待所，无非添多一对筷子。那时是真饿啊，就去了，奉旨蹭饭，蹭过几顿宵夜，咋就成赖皮了？不过话说，回省城就再没见过，哪有送过画，啥样的画嘛，难不成俺都有了山寨版？”姜笛道：“反正是有景有人的，我也记不住。”蒲宁ORZ：“有景有人？说了也白说，我的不都这样么。”
前头走着的孟仲季，回头冲蒲宁道：“龙华的梁鸿均同志，还记得不？现在也是你们龙岗的领导，等阵我把他电话给你。”蒲宁笑道：“记得记得，又难不成，他也改行学画？免了吧，跟你夫子学国画才是正途。”孟仲季道：“车，咁鬼巴弊咩，个个揾你学画，学画就找陈老师！”蒲宁想起鸟巢画墙的红宝书，也大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