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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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忙忙碌碌。

    第二天一上班,我向处长汇报工作时,碰巧老主任敲门走进来。我借机向他们表白了自己想去采访报道驻守边防部队的基本思路,确得到两位领导的大加赞赏和全力支持!

    不过,想法归想法,现实归现实,什么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

    “你这个破天荒的想法很好。志轩,我们驻守边防的部队早该上头版头条,有些哨所常年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地道里,有些连队到现在路还没有通车,有些指战员因为自然环境恶劣落下终身残疾,甚至长眠在自己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原始森林,狼虫虎豹,天灾人祸,难以预料,等以后条件成熟了,我一定先批你去!”

    老社长不同意。上午听了处长的汇报,他几句有理有据的话,单把我打发进食堂去吃午饭了。

    “这是我的《决心书》!”

    “我保证完成采编任务!”

    “处长,不能落下我!”

    处长的办公室里拥挤不堪,办公室外人声鼎沸。同志们不分男女,都在争先恐后地来抢采访任务。

    我们处长是湖北人,祖籍在闻名遐迩的“将军之县”,父母亲都是“三八”式的老革命。他和大朱的身高差不多,瓜子大脸上,两道浓眉,一双鹰眼,天生一副军人的相貌。我调到报社时他是副处长,自从当上处长单开创了“竞争采访任务”的先河。凡是处里有权安排的“重大采访报道”任务,在办公楼里的黑板上一目了然,你去争,我来抢,结果如何,由他判定。谁心里都没底,只好一齐扯着嗓门喊。他可能对吵闹声情有独钟。我们处众位记者蜂拥而上去喊叫着要任务,也成了我们报社的独特一景!

    我从来不爱凑热闹,只有大家不太想出门的时候,自己才去碰碰“运气”,无“家”者处处都是家!

    “你可真能沉得住气!……”

    大朱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接着说:“志轩,黑板上写着两人一组,要懂一点气象常识,还要会看地形,最好有过野外生存经验,才有可能参加这次采访报道任务,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任务?大宝……”

    我递烟问道,大朱点上烟说:“这个湖北佬,真是九头鸟!高高飞起来,这才慢慢地吊你的胃口。志轩……”

    “大宝奇又说我的坏话!”

    处长神采奕奕带着大队人马走进办公室。大朱坐下,干脆地说:“处长,你也就敢欺负我们两个。”

    “抽不抽?”处长撕开中华烟,递给大朱和我各一支,边散边说:“这次采访报道任务事关重大,我概括成苦、难、长、险四个字。大家坐下,有什么建议先提出来!”

    大朱说:“忠哥,你让我们提建议不难,你得先明确一下任务。”

    处长说:“除了你都知道!”

    大朱说:“什么任务?”

    处长说:“大宝奇,别打听什么任务,老老实实,准备当爹!”

    在大家的笑声中,大朱不服气地说:“处长,你看我大宝奇去成去不成。”说罢,他起身跑出了门。

    “处长,社长又同意了?”

    我问着点上烟,处长喜笑颜开地说:“志轩,下午讨论,从明天开始你当教官。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把你当侦察兵所能接触到的军事百科知识全给我们道出来。学习完考试,成绩不优者,一律淘汰!”

    “处长,我没当过侦察兵,我只经过侦察兵一样的训练。”

    “我看你象只书房耗子!”

    自己实话实说,处长开了句玩笑,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们处长说话利索,办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拿起笔来,整版文章,一气呵成,说出话来,一字一句,立竿见影。他八五年调走了,九三年调回来当了社长,我们工作配合的天衣无缝,交心后自己刚知道他和顾凡是上军校时亲密无间的同班同学。我九六年底调离报社,他几次跑腿当“说客”,为战友加同学“表决心”。自己看在相处多年,感情笈信的老领导面子上,这才让顾凡续上和军军的父子情。

    谁能想到,自己国庆节值了三天班,却让自己追悔莫及一辈子!

    其实,我们处长和老主任早就有准备。他们中午请老总编出面,和老社长定下“安全至上”的原则,给这次采访任务开了绿灯。

    按照社领导的指示,经过十五天的紧张集训,我们六个人编成三个采访小组。有夫妻搭配的,有老中结合的,我和大朱年轻力壮,老社长专为我们选了一条既长又难的线路出发了。事先能想到的都准备了,却忽视了季节的变化。盛开的野花,差一点要了大朱的命!

    “过敏痒痒,抓破皮肤,没注意造成全身重度感染,合并成大叶性肺炎,引起高烧。志轩……”

    “卢阿姨,现在大宝……”

    “晚送一步就很危险了。”

    我站在卢阿姨的办公桌前,一瞬间后背就被冷汗给湿透了。

    我们踏上采访路时,气寒风冷,沿途尽是枯叶干枝。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融了,河开了,山青了,一天一个样,春意越来越浓。

    “春天来了!”

    “发情呢?”

    “你才发情呢!”

    趁中午休息,大朱拉上我跑到守备师的团部后山上。他高喊一声,让我损了一句,他才陪我席地而坐。

    “想梅梅了?”

    “你不想丫头?”

    “我想她,她不想我。”

    “说正经的。志轩,我回去就按你的意思给我爹写封信,真把小矿开成了,咱家的煤不愁没人要,守着金山还能要饭?万元户算个啥,咱当养老女婿也不能靠老丈人养活一辈子,你说对不对?”

    “脑袋总算开窍了!”

    说罢,我用手指点了一下大朱的头,他顺势一倒,朝着山坡滚去,大声喊着“春天来了”,身体渐渐地淹没在姹紫嫣红的野花中。

    可怕真可怕,祸从野花起!

    吃过晚饭,我们根据团首长的建议,回到招待所突击稿子。

    大朱肚子里的墨水本来就比我多得多。不过,我看他写了几行,坐在写字台前不是扭扭肩,就是转转背,还时不时地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好象有群蚂蚁乱窜,只得去执笔,一口气写了六千多字,让他润色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你睡吧,我睡不成了。”

    “你怎么了?大宝……”

    大朱放下笔,起身解开衣扣,撩起背心,露出腹部一片一片疮浮的肿块比肌肉还发达,象刀切的面**贴在肚子上,怪吓人的!

    “大宝,你对什么过敏?”

    “鬼才知道!痒痒死了。”

    “系好扣,别感冒了。”

    “没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睡你的觉,有话明天说!”

    大朱坐回写字台前点上了烟。

    过敏奇痒,*得大朱改稿子改了一个通宵,解衣未系着了凉!

    “三十八度四。大宝……”

    我甩着体温表,大朱躺在被窝里还说:“陈医生是好心,让我用高锰酸钾泡泡澡,消消毒,他又不知道我挠破了。请领导放心,睡一觉,明天保证好,后天下一站!”

    “别吹了,纸老虎。”

    “你才是纸老虎!”

    当天晚上,大朱吃了药,打了针,还满不在乎地跟我犟嘴。过了一夜,他输上液也没那个精力了。从三十八度一直烧到四十一度五,持续高烧十几个小时。擦酒精,敷冰块,团卫生队的军医能用的‘招’全都用上了,就是不见他退下去烧!

    “送总院!政委……”

    “总院要远二百多公里。”

    “再远也要送总院。”

    守备团的老政委拗不过我。他让司机给救护车去备水加油,我去服务社买光了面包,军医带上输液器械,我们趁着暮色出发了。

    从山区到高原,自己考虑到医疗条件的差别,从高原到平原,自己宁愿舍近求远。六百四十七公里,连夜狂奔,十六个小时后,司机和我倒班开车,一口气冲进总院的大门!

    我安顿军医和司机住下,大朱躺在病床上也退烧了。病房里,护士们围着卢阿姨,都吵吵着想见见陆小璟的对象。

    “这位就是丫头的对象!”

    大朱有气无力地一说,逗的我笑出声。其实,自己一身冬装,敞着衣领,军容不整地更可笑!

    “这不是给咱们作报告的徐记者?”

    “他还给我签过名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卢阿姨,马上把‘菌必治’换成‘青霉素’,让大宝奇继续烧,烧他个七七四十九天,他才不说糊话!”

    护士们高兴地笑了,卢阿姨收起听诊器说:“志轩,这么说大宝,你就不怕你田阿姨知道了骂你?”

    大朱说:“卢阿姨,我丈母娘舍得骂他?‘三将军’都不许叫。”

    卢阿姨说:“志轩,回去换换衣服,跟你田阿姨说一声,明天是星期天,请人家司机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我愉快地点了头。

    第二天中午,卢阿姨请客。我上午去取钱寄钱,跑了两趟储蓄所就晚来一步,陆小璟先躲着我走了。

    “你知不知道梅姐怀孕了?你非拉大宝哥去,我不说时间长短,万一出了啥事,你能担待得起?”

    “我能拉动他?丫头……”

    “徐志轩,反正你是光棍,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狼吃了,以后有啥事再也别来找我!”

    说罢,陆小璟扬长而去。

    出发前,我打电话约陆小璟见个面,几句话,我们就分手了。

    确实,我和一位战友差一点被狼群吃了,为此还得到三床让报社人眼气的狼皮褥子和战友真情。但是,记者绝非是匆匆过客!

    盘根错节的大树下,半个班的巡逻战士手挨手才抱成圈。清澈见底的甘泉上,飞舞的彩蝶摞成一堵墙,一个设伏排单得绕道走。硕大的蚍蜉,足有三公分长,勤快的野蜂,一窝掏出六桶蜜。吓人的蚂蟥,躲不开的蚊虫,洞里藏有百条蛇。六月雪,引起咆哮的泥石流,惊心动魄;腊月雷,招来怒吼的大雪崩,排山倒海,大自然的奇景真是枚不胜举!鲨鱼追食海豚,可怜的羊儿被大蟒蛇活活吞食,水母蜇死鲾鲼,温顺的牛儿被金钱豹生生撕碎,大自然就是以强凌弱。密林中漂浮不定的魅影,活灵活现;雪山上欢奔乱跳的玉兔,眼花缭乱;草塘里时隐时现的姑娘,目瞪口呆;两崖间忽远忽近的哭声,头皮发麻,大自然的玩笑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暴风雨过后,除了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还有一道七色的彩虹!

    我前后用了三百六十九天,在交通和通信极不便利的条件下,捎上另外两个采访小组没有完成的报道任务,写了近二十万字的十二篇边防通讯,迎着满城春色,凯旋而归!

    “你们不能让他先休息一下?”当我被处长和大朱他们几个大个子举进办公室,正要说长道短,闻讯而来的老社长,双目湿润地责备了大家一句,然后才转身而去。

    “志轩,喝了茶在喝酒,这是老总编给咱们泡的新龙井茶!”

    老处长说着端起茶杯,我接过来一闻挺香,一喝挺苦,自然而然露出表情,让一桌人哈哈大笑。

    “华华,小青,我不是当你们面夸轩子,他让多少人了解了戍边军人纯朴的感情。我们几个六八年少登了江婆子给林秃子拍的学《毛选》照片,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东西南北,天各一方。七五年底,我们几个又聚到一起,诉苦也得说悄悄话。你田阿姨说我们再苦也回来了,那些边防战士呢?志轩了却了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一桩夙愿!”

    我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在我们报社,除了德高望重的老总编没人叫我“轩子”。

    那天晚上,老总编亲自派车去总院接来正在进修的两位大姐姐,还把几位共事多年的社领导请到家里,叫来老处长,老主任和处长作陪。他怕老伴炒的菜不香,令陆小璟和二妞掌勺,为我设了家宴。

    夜深了,两位大姐姐和她们坐上大朱开的车驶去。我回到宿舍,可能茶比酒喝的多,毫无倦意。

    不见也罢,一见顾青单想起待自己如父母的大伯和大伯母。

    记得那个正月十七的星期一,我们下午讨论的正热烈,陆小璟来电话让我下班去军区招待所。

    大伯和贺叔到军区开会。

    自己下了班,直奔招待所。大伯给了我一套至今珍藏的《辞海》和《英汉大辞典》,贺叔送给我一支英雄牌金笔,两位长辈还让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大伯当面夸奖我找了个好媳妇,嘱咐我先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贺叔高兴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告诉我说,陆小璟一直谈到我来之前,她晚上值班刚回了医院。

    “三儿,你看你贺叔,从叫花子,一步一个脚印,当上野战军的军长,他靠什么?靠得是自己去刻苦学习。你要想生存,就得不断地进步,要想进步就得好好学习呀。……”

    这是大伯留给我的嘱托,这竟是自己见到大伯的最后一面。

    战友啊战友,我们一定要继承前辈的遗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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