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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以眼还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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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中书。

    这句话可不一般啊!

    当今朝中四大宰相,唐介掌三司,赵抃掌谏院,富弼、曾公亮掌中书门下。

    因为如今三省六部已经形同虚设,真正掌行政大权的,就是中书门下。

    只不过富弼、曾公亮都年事已高,不太过问朝政,这行政权力其实是掌握在参知政事手中,而王安石自己就是参知政事,这道诏令,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被拦下的。

    除非宰相亲自出面。

    虽然他们都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他们毕竟是宰相,是名义上的老大,再加上他的地位和威望,他们只要开口,还是颇具影响力的。

    那么拦下这道诏令的,不是富弼,就肯定是曾公亮。

    但由于曾公亮在这事上面,一直都是处于隐身状态,开会都不怎么来,而富弼虽然没有明言支持或者反对,但他回京之后,跟保守派来往比较多,跟王安石一直保持距离。

    可见他是偏向保守的。

    吕公着心里清楚,这多半是富弼拦下来的。

    这就令人很意外,因为富弼之前都不愿意回来,是神宗强行将他召回来得,可见他不想掺和此事。

    没有人想到,富弼会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手。

    这一开始,宰相就出面了。

    吕公着不禁都为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

    这玩得下去吗?

    .....

    钱顗这一鼓槌敲下去,朝中局势,顿时是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之前御史也好,谏官也罢,都是弹劾王安石玩弄权术,违反祖制,有不臣之心,之后又弹劾王安石排斥异己,结党营私。

    但问题在于,皇帝也就只是设了一司,人手都还没有找齐。

    哪怕中立派也都觉得这些保守派的反应过于激进。

    可是如今整个保守派,突然调转枪口,要求公审此桉。

    张斐告得,钱顗就告不得吗?

    如果你们真的为国为民,没有私心,为何不敢上堂一辩。

    当初你王安石支持张斐时又是怎么说的?

    轮到你,你就不愿意了。

    尤其是皇帝还悄悄下旨,让开封府重判钱顗,这真是太无耻了,导致中立派又渐渐倒向保守派这边。

    讲道理也不行吗?

    做人可不能双标啊。

    其实富弼原本还在暗中安抚大家的情绪,这皇帝决心已下,不管赞成也好,反对也罢,先让王安石试一试。

    他怕得就是朝堂分裂,又开始暗无天日的党争。

    他是深刻地知道党争对国家的内耗,那是非常可怕的。

    如果真的将钱顗直接发配边疆,这事可能就过不去了。

    因为到时人人自危,就会抱团取暖,又开始党争了。

    故此富弼直接出面,拦下了这道诏令。

    同时赵抃也站出来为钱顗说话。

    四大宰相中,唯独曾公亮还保持着沉默,唐介倒是想出声,但问题是身体不允许。

    不管他们有没有实权,但他们的地位摆在这里的,赵顼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宰相都给贬了。

    事情也没有到这一步。

    赵顼逼于无奈,只能开会商量此事。

    垂拱殿。

    “陛下,自古以来,贤明的君主,从不以言论治御史的罪,不管他们说得对与不对,这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果他们都不说话了,陛下就听不到天下百姓的声音。如今却逼得御史脱下官袍,去开封府告状,此必将会让后人耻笑,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抃是语重心长地向赵顼说道。

    “赵相此言差矣。”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不错,御史乃陛下之耳目,故更应该慎重选任御史,一些包藏祸心,心术不正之人,是决不能充当此职,如钱顗这等奸佞之辈,妖言惑众,破坏朝堂和谐,岂能留他在御史台。”

    赵抃道:“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可不止钱顗一人,计相也反对,难道他们都是奸佞之辈吗?还是说反对你王安石的人就是奸佞之辈。”

    王安石点头:“是的。”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傻了,你这厮是膨胀的厉害啊!

    赵抃眉头一皱:“你此话何意?”

    王安石道:“陛下启用我变法,针对的是国之弊政,为的是励精图治,富国强兵。而在坐的各位,也应该知晓那三冗之祸,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曾也都提出改革变法之意,只不过是与我王安石的理念不一样。

    而他们却只因不喜我王安石,就连同陛下励精图治之心一同给否决,这不是奸佞之辈又是什么?他们还说我王安石蛮横无理,可真正自私自利的是他们。”

    我这新法都还没出,你就开始反对,你们这分明就是针对人啊!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他们反对得可不是变法,而是这国有常制,你要变法,也应由二府主持,如之前范公变法,也未另设一司,如果御史们对此闻之不语,那才是失职之罪。”

    王安石立刻就问道:“范公变法成功了吗?”

    这一句话就让文彦博无言以对。

    王安石又问道:“我若学范公,结果又会改变吗?我正是吸取了范公的教训,才奏请陛下另设一司。”

    他这话其实是跟富弼说得,毕竟文彦博当时也没有怎么参与,而富弼乃是庆历君子的中流砥柱。

    富弼尴尬不语。

    他们确实失败了。

    王安石是得理不饶人,“当时也不少御史弹劾范公,诸位认同那些罪名吗?当时范公就是一再退让,导致那些御史谏官变本加厉,最终变法失败,不但没有改正弊政,甚至还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大厦将倾,你们现在却让我学范公一样,是何道理?”

    你还没完没了了。富弼渐渐也有些不爽了,范仲淹可是他的知己、挚友,甚至可以说是战友,是他非常尊重的人,老是拿范公当反面教材,这真的有些过分。

    他微笑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范公所为,确实不值得学习,毕竟范公失败了。那么我们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二府三司,皆以制置三司条例司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你看如何?”

    王安石心头一颤,“安石绝非此意。”

    赵顼瞄了眼富弼,没有做声,心道,富公老而弥坚啊!

    富弼露出和蔼可亲地微笑:“关于王学士的忠诚和品德,我富弼亦是非常尊重,王学士方才所论,亦有道理,你辅助圣君,为国为民,满朝文武理应给予你支持。”

    话说至此,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不是朝廷就只能允许有这一种声音呢?如果开此先例,万一下一个是王莽、李林甫之辈,那可怎么办,届时御史谏官皆不敢言,谁来制止他们呢?范公正是深谙此道,故才将新法结束于君子之争。”

    赵顼虽然没有做声,但却情不自禁地稍稍点了下头。

    不得不说,这姜还是老的辣。

    一番话就讲到根上了。

    哪怕你是对的,哪怕你是真理,朝廷也应该允许有不同的声音,你不能保证继任者也跟你王安石一样,心怀天下,为国为民。

    如果你王安石今天可以让御史闭嘴,那么今后谁都可以这么做。

    御史台就废了。

    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赵顼听的。

    皇帝还是要讲究平衡之术。

    历朝历代,都说御史言官讨厌,但为何历朝历代都有御史言官,那皇帝傻么,不知道废掉么,就是因为御史言官其实是皇帝手中的刀,不是勒皇帝的麻绳。

    大宰相倒台,不都是御史干的吗。

    又有哪个皇帝是御史干掉的。

    王安石道:“富公言之有理,但是任由他们天天在朝中吵吵闹闹,难道就是长治久安之策吗?”

    富弼直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希望朝廷能一团和气,若意见有不合,也应当君子之争,就不如就上堂一辩.....。”

    王安石立刻道:“这如何能行,若开此先例,那朝廷颁布的每一个政策,都有可能会被告,这将严重损害的朝廷的威信,届时国家的任何问题都无发生得以解决。”

    赵抃道:“当初那张三为状告朝廷时,你好像是支持得。”

    王安石反驳道:“那不一样,张三是为民伸冤,而钱顗纯属胡搅蛮缠,祸乱超纲,必须要严惩。”

    富弼心平气和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也认为钱顗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去开封府告状,开封府也绝不能受理此桉,且要严惩这种行为。

    但在我看来,这对于朝中局势而言,也是一个促合的契机,上堂一辩,以理论事,以法论事,是输是赢,大家都要认,如此也就能够避免朝廷陷入分裂,永无止境的争吵下去。”

    他这番话倒还真不是偏向保守派,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朝廷不要分裂,因为他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但如王安石这种强硬的作风,就一定会令朝廷加速分裂。

    要知道目前王安石的声望,是远不如当时的范仲淹,人家不会服的,肯定越闹越凶。

    这真的是可以预见的。

    一直躲在边上养精蓄锐的司马光突然开口道:“王介甫,你心虚呢?”

    王安石一瞅司马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心虚甚么?”

    “你若不心虚,为何不敢上堂争辩?”

    司马光呵呵笑道:“虽说张三那一桩官司与为民伸冤,但是你王介甫当时说的话,用在此处,也非常合适。不敢上堂争辩之人,定是那心虚之人,若光明正大,又怎会惧怕公平的审判。”

    “这能是一回事吗?”

    王安石驳斥道:“你以为我不知他们的目的?他们就想借着上堂争辩,来搅乱朝廷变法,今日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他们告状,明儿我颁布新法,他们又告状,这没完没了。陛下是启用我变法,而不是让我来与他们吵架的。”

    赵顼又重重地点了下头。

    司马光道:“如你之前所言,这上堂争辩,再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这光明正大的手段都不准人用,那不是逼着他们使一些卑鄙的手段么。”

    赵顼突然开口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言之有理,今日告完,明日又换个人来告,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富弼开口道:“陛下,臣一直都反对钱顗去开封府告状,但是臣也认为这么多人反对,也应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王大学士赢得此次争讼,还有人继续就此吵闹,那就属是无理取闹,陛下再怎么惩罚他们,臣也不会多言。”

    王安石目光闪了闪,道:“如果我到时颁布新法,他们又来告状,富公可得为我仗义执言啊。”

    司马光立刻道:“富公所言乃是指设制置三司条例司,至于你的新法么,若有人对此告状,那得先审视他们是否说得有理,若是他们说得有理有据,那只能证明你做得不好,你有错,还不让人说吗?”

    眼看富弼将话都说到这份上,王安石也有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咱们就打,我若赢了,你们就不能再反对了。

    但他指得是整个改革变法。

    大家都赌身家。

    司马光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上这当。

    咱一条条的算。

    王安石不禁怒瞪司马光。

    司马光也不理他,又向赵顼道:“陛下,当初张三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虽然当时未有判决,但是之后陛下接纳张三的推论,将太宗的那道诏令,定位祖宗之法,大家不也没说什么,可见上堂争讼,是可以避免纷争的。

    再说,陛下你刚刚颁布祖宗之法,如今有人以祖宗之法为由告状,若陛下不让他们告,这也会令人产生质疑的。”

    这一下就拿住了赵顼的命门。

    确实!

    他定调祖宗之法,虽也有反对声,但最多也就私下滴咕几句,没有公然反对。

    官司打输了,咱们认。

    轮到咱们要打官司了,你就不让了。

    双标啊!

    那谁还会认这个结果呢?

    赵顼不禁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登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当初支持张斐打破祖宗之法的约束,就没有想到,对方也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他,甚至还将皇帝给拉了进来。

    不答应的话,确实说不过去。

    王安石挣扎半响,道:“好!我可以答应接下这桩官司,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我绝不会接受这种无休止的纠缠,祖宗之法乃是治国之根本,而不是用来攻击政敌的。”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

    他也知道这祖宗之法乃是一个口袋法,什么都可以告,我颁布一条新法,你们就告一条,这谁受得了啊。

    如果新法有问题,那咱们就事论事,就法论法,有证据,你们就拿证据出来,别再扯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也点了点头。

    他定调祖宗之法,也是要避免这些人拿祖宗之法来威胁他,结果对方还是要这么干,那就只能用一次,回回用,那他也不会答应的。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都纷纷点头答应了下来。

    ......

    而作为祖宗之法的奠基者张斐,此时正忙于买卖之事。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朝野里面那些事,而是他深知,局势只会愈发严峻,他不能再单兵作战,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

    汴京律师事务所对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还是不行啊!”

    张斐在审视完这几日所拟定的契约后,是直摇头,“但好在都是签临时的,到时还能够再换一份。”

    范理诧异道:“我昨夜都审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错漏啊!”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错漏,而是这些契约的文笔、用词是完全不同的,太具有个性化。”

    范理讪讪道:“这就不是一个人写得,当然会有一些诧异,但大致上还是依照你给文本去写得。”

    张斐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应该还记得,我为那房贷担保之事,我就担保就是那张契约,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字不同,都与我无关,而我自己的事务所,却弄得是杂七杂八,这如何能行。”

    范理道:“那边就是房贷这一门买卖,咱们所接买卖,大多数都不一样,光那什么版权契约,人人要求不一样,这就不可能规范起来。”

    张斐却道:“必须一样。”

    范理纳闷道:“如何一样?”

    张斐道:“如果在立契形式方面,我们都不能做主,那我们就将受制于人。”

    “什么受制于人?”

    许止倩突然走了进来。

    “小事。”张斐又向范理道:“你先将这些契约都给我分类好,我再想想该怎么立契。”

    这事就没法事先做准备,因为他也得看看,当代商人、市民对于律法服务的需求,根据他们的需求,再制定出规范、统一的契约范本。

    但肯定是要规范,这样的话,他就心里有数,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好吧!”

    范理点点头,拿着契约就出去了。

    许止倩立刻坐下前来,“你还用心思做买卖?”

    张斐道:“我的心思全都在这上面。”

    许止倩道:“那吕校勘都知道要确保万无一失,你也应该为此做准备。”

    张斐啧了一声:“你信我,虽然这事可能很麻烦,但王大学士就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真要闹到公堂上去,那就是血亏啊。”

    许止倩却是担忧道:“话虽如此,但朝中之事是说不准的,关键此事是因你而起的,要闹起来,说不定真会将你牵连进去,我觉得你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以便不时之需。”

    “我不可能将精力花费在一个可能性极小......。”

    话说到此,他突然看向门口,皱了皱眉头:“也许你...你是对的。”

    许止倩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和吕惠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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