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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为谁种田等鱼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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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5月,晴。

    阮宁点了一碗炸酱面,加了一个卤鸡蛋。

    她对面坐着的男孩啧啧称叹:“瞧瞧这模样,加撮胡子带个碗,直接上街要饭去了。”

    阮妹吃了口面,撩起成绺的刘海,拨到了一边,摸到顶上打结的头发,不耐烦地往包子头里塞了塞作隐藏,之后又觉得头皮甚痒,挠了挠,这一连串动作做完,才有工夫抬头,瞧了瞧对面牙白得晃眼的男孩。

    这人是她的男朋友。他休假回家瞧她,约莫是想瞧见一个黑发水滑眉眼如画的小美人,可没承想,看到这么个跷着二郎腿嘴角起皮的浑蛋。

    “我说我不去培训,老周把我一顿夸,夸得人贼不好意思。他说只有爱学习的好孩子才有机会参加培训,还说那地儿是旅游胜地,小同志你可以假公济私哟。我坐了十四个小时汽车,就看见跟柴达木盆地似的一个坑,坑里只有一家宾馆,连人烟都不见,宾馆只有凉水。老子寻思着这附近一定有个大大的5A景点,我就沿着盆地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了全国有名的贫困县,那里的孩子说你是城里新来的老师吗,我说我是猴子请来的救兵……他们一听就急了,哇哇地哭,我看天黑了,我也哇哇地哭,你说为啥,我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之后我就老老实实在宾馆待了俩星期,出来这模样小哥你肯定能体谅。”

    阮妹男朋友叫傅慕容,因为小哥爹姓傅,妈姓慕容,所以名字取得简单。就是翻过来不好听,慕容复。

    且说慕容,慕容就笑了,他说:“我怎么找了你这个二缺?”

    阮宁哭笑不得:“这话多伤感情,门当户对的,说得跟你多囫囵一样。你囫囵你能二三十找不着对象。”

    俩人感情不错,属于直来直往型。这么亲密的爱人关系,却相处如老友般自在,不藏私心,不耍小性儿,也算难得。

    慕容嗤笑:“通讯录的姑娘们一直等我来着,只是你赖着不走。”

    阮宁翻了一个白眼:“老子偏不走,你当如今找对象容易呢,被我妈逼着相了三年亲,百八十人都见了,公务员也有,大学老师也有,医生有,搞科研的有,长得帅的有,长得丑的也有,瞧着是不少人,可看到最后,男人这人种,嘿,都一个样儿。”

    “什么样儿?”

    “看脸啊,什么样的男人都一颗红心瞧着姑娘的脸。有权好啊,可你脸也得好,有钱好啊,什么?长得丑,那肯定不行。女人心想你凭什么呢,男人说了,这叫没眼缘!你服不服,我就问你服不服!一个借口噎死你!”

    “我寻思着,这敢情是你赖上我的缘故。那百八十人因为你的脸不够美没瞧上你,而我恰巧瞎了眼看上你了。”

    阮宁吃了最后一口面,姑娘模样秀气而舒展。她说:“看,你和我思想觉悟境界上的差别这就来了。我的意思是,这百八十人因为同样的一个毛病被我拒绝,而你,恰巧没这个毛病,所以才和我走到了今天。”

    慕容是个长得极俊朗潇洒的好男人。他笑了,带着赞赏瞧着自己选中的姑娘。相亲的那一天,所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慕容军官出身,远在延边,每年只有一个月休假时间可回H城。可这一个月,却全被溺爱儿子的老娘亲安排成相亲节目,一相四年。慕容疲于奔命,却又无奈母爱如山。

    慕容如果敢说“一直没合适的,还是算了吧,妈”,他妈就摩挲着儿子的俊脸掉眼泪,说:“先前咱家穷,我生你的时候坐月子只吃过鸡鸭鱼肉,一天不过三顿饭,哪像你弟弟,生他的时候一天八顿,顿顿花胶鲍鱼燕窝大海参,他这么壮你这么瘦,一定是小时候根基没打好,我如今不给你挑个好媳妇,为娘都要愧疚死了哟。”

    慕容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慕容小弟身高一米七,体重二百一。

    慕容苦笑,继续相亲。

    相着相着他碰到了喜欢的姑娘,那是个无可挑剔的女孩。生得漂亮极了,家庭富贵体面,慕容对她一见钟情,姑娘却没瞧上他,一顿晚餐,她割着七成熟的牛排,诉了前男友两个小时可恨。晚餐结束,前男友打来电话,她又欢天喜地。

    慕容一看就知道自己没戏了,只是对姑娘惊鸿一瞥,偶尔翻到朋友圈中她的头像,心都会漏跳半拍。

    就这么折磨了小半年,他妈说:“我手里还有好些资源,儿子你要不介意不如再见见?”

    这个好些资源之一指的就是阮宁。

    Z大毕业,市中级法院法官一枚,家世清白,长相尚可。

    介绍人一般说美若天仙的,可能也许勉强称得上美人,介绍人说长得好的,那就是长得一般。

    介绍人说她长得可以,慕容心里直打鼓:这得有多丑。

    他和阮宁网上先聊,不咸不淡,只觉得姑娘懂礼貌也知趣,用的表情包萌萌的,但是这尚不足以令他产生什么特别的好感,他本要约她元旦见面,可是部队临时有事,就未见成。之后再约,却瞧见好一张可笑的脸。

    巴掌大的脸,却化着极不相称的浓妆,脸颊因为不适应粉质有些过敏,起了微微的红印,她笑着说你好,慕容抬头看包房,上面写着“合家欢喜”。

    姑娘特别尴尬,她说包房只剩下“情深似海”“两情比翼”“一见钟情”和“合家欢喜”。

    显见选了前三个,哪个都不够矜持,最后一个却又显笨拙,但她宁可笨拙。

    慕容微笑,觉得她一望见底。

    两人在中餐厅点了黑椒牛仔骨,彼此都疲倦了长久的相亲,想必也都察觉到了男女关系中荷尔蒙吸引之外的无趣,便沉默地咬着牛肉。

    忽而,慕容问道:“你从没怎么化过妆吧。”

    阮宁摸摸脸,然后脸红了。她说:“我每次相亲都化妆。”

    慕容说:“哦,你每次相亲才化妆。”

    “都”和“才”一字之差,天差地别。慕容的话带着调侃,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阮宁松了口气,也活泛起来。如今披上了相亲外皮的男女都奇奇怪怪,若非过度表现,就是消极怠工,少了些正常的……人情味。

    之后两人渐渐聊了起来,天南海北地胡扯。他讲他在雪中执行任务,她讲她审判时二三趣事。阮宁语言表达能力一般,说话时总是会用手轻轻辅助比画着,这是没有自信的人惯有的毛病。可她的手秀气好看,比脸增辉。而慕容吃鱼剔骨一丝不苟,能瞧出是个颇严谨干净的人。他生得俊朗,如何做都叫人心生遐思。

    求偶何止是人的本能,大千世界活物通通适用,“孔雀开屏”四字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惜眼前这张脸并无法升温感情,慕容心中有些惋惜。

    临行时,慕容结账,背包中口袋深,先掏出一本书,才找到钱包。

    书名颇拗口——《现代两翼战背景考》。

    他低着头结账,姑娘却轻轻地伸出了白皙的小爪子。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朴素的封面,指着上面角落里一位穿军装将军的剪影,轻轻问道:“你喜欢他?”

    慕容低着头敷衍她:“嗯?哦,他啊,喜欢。”

    她笑了,她说:“你喜欢阮敬山?”

    她再一次的问话令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

    慕容发誓,他从那张艳俗浓妆的小脸上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的阳光。

    令人眩晕的光亮。

    阮宁大学毕业之后,就考入了司法系统,前年实习期满后调入中级人民法院,在民事庭做了一枚小法官,处理一些简单的案件,如离婚、债务等不疼不痒够不上刑事犯罪的案件。

    前文所说老周,是民事庭庭长,她的直属上司。

    法官是个苦差事,工资少工作忙,审理难度大,时常在法和理之间寻求一个平衡。单位国旗前面修了个台子,台子上供了个英美法系惯用的天平,天平横纹上刻着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獬豸,搞得不伦不类,却被院长视为得意之作,誉为中西法系完美的结合。老周脾气大,谁案件汇报有瑕疵,都会被提溜到天平前,面平思过。阮宁刚判案时,被提溜过几回,上寺庙摸龙头蹭福摸惯了,一面壁,忍不住就伸出爪子蹂躏獬豸的头,后来院长在大会上咬牙切齿,谁这么没公德心把我的獬豸头摸秃了,阮宁颤巍巍地举了手,身为直属领导的老周被院长骂得狗血喷头,打那儿起,阮宁犯错,老周就掐着嗓子尖叫:“你,说的就是你,阮宁同志,我再说一回,你以后不许再摸獬豸脑袋,呸呸呸,秤砣也不许摸,摸啥,你还想摸啥,啥都不许摸,站角落去!”

    小同学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升级系统,变成了小同志。

    而小同志依旧是个在俗世中沉浮、没有存在感的小同志。她的快乐、她的烦恼、她的喜悲都与从前别无二致,可是二十五岁的姑娘换身份证,素颜干净的照片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稚气的模样。

    阮宁换出租屋,曾从旮旯里扒出初二时拍的学生照,她弹弹灰,帮忙搬家的慕容凑过去看,竟瞧见照片上一张十分惊艳的脸。

    他诧异:“这是你吗?”

    “这是我啊。”

    从前的我。

    208寝室的姑娘们大学毕业各奔东西,但还好,五年打拼厮杀后,在H城的还剩下四个,就租了一套房,继续同居生活。

    澄澄在B城读的研究生,离开了父母,撒了欢的姑娘在酒吧驻唱了三年,她总结自个儿,淡淡地说闲暇时候支教过,参加过很多公益活动,去过西藏,也看过苍鹰。她说她明白了人生不只是狭隘的小情小味,似乎找到了生命的真谛。她又谈了三回恋爱,血洗了B城体育圈的小鲜肉,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一如既往的好胃口。至于顾润墨是谁,姑娘又淡淡地说:“沧海桑田,那是我上半生云收云散的路人。”

    阮宁有些羡慕地瞅着大姐。

    田恬说:“姐,你格调高得我快接不上了。”

    小五说:“当年约好不装×,谁装谁是猪佩奇。”

    澄澄:“……”

    阮宁想了想,抓了抓脑袋,说:“不对啊,大姐,我记得一个月前,顾润墨微博上po了一个长发姑娘的背影,我瞧着像你来着。”

    应澄澄美丽的波浪卷瞬间蔫得像腌白菜叶子。她撇嘴:“我是拿这人没招了。倒追也试过,欲擒故纵也试过,铁桶似的油盐不进。他说得明白——姑娘我就不是啥好人,你要觉得成我们就处着,你要只是想结婚,短期内那我是不可能,我既是黑的,你也别盼着浪子回头爱你如命的戏,言情小说那样儿的男的早死绝了,不死那人也不是我顾润墨。”

    小五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瞧见没,这才是纸灯笼呢,装得多红火多向上,一不留神恨不得上天了,结果还不是一戳就破,虚得慌。”

    澄澄泄气,尴尬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不用深究,不用深究。”

    她看了阮宁一眼,抓到救命稻草,慌不迭:“六儿,你跟慕容最近咋样?”

    阮宁看了看手机,嘀咕道:“八分钟。”

    一直忙着做上庭准备的田恬喝了口水,问道:“什么八分钟?”

    田恬任职金融机构法务近一年,每天忙得跟小陀螺似的,不停地出差加班,早出晚归,阮宁三人都很少见她。

    阮宁说:“慕容最近回我微信很奇怪,八分钟一次,不多不少。”

    “他团里工作很忙?”田恬凝视着电脑,并没回头,“如果不是,就是在和别的女生聊。”

    田恬处了两年的男友忽有一天对她百般挑剔,横竖都错,后来才知道对方暗中爱上别人。这一场情事伤了她的精气神儿,瞧男人都戴着有色眼镜。可是滑稽的是,田恬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想她身边的男性,包括她交往的对象、她的朋友交往的对象,可末了,竟然事事都猜对了。她这份偏激杠上男人的劣根性反而恰到好处。

    后来便被人起了个绰号——Ironwoman。

    你以为是钢铁侠?

    错了。

    翻译成铁嘴——田铁嘴。

    阮宁被她铁嘴独断,腿都有点软,她对慕容其实一直有八十分信任,当然,这信任不是源于自己对慕容有多了解,而是慕容本身道德底线挺高,不让人操心。

    张暨秋问她几时带男朋友回家,镇子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娃都有肉肉这么大了。

    阮宁问慕容:“我能带你回家吗?”

    八分钟,慕容回答:“这么快。”

    阮宁秒回:“只是一起吃个便饭,方便吗?”

    八分钟,慕容又答:“等休假吧。”

    阮宁拿着秒表数时间,她同样也巴巴地等了八分钟再打字,好教这场对话瞧起来公平一些。她问:“那休假了,我就能带你回家吃饭吗?”

    又等了八分钟,慕容的话才多了些:“当然可以一起吃饭,只是为什么要这会儿提呢?你说得有些早。”

    等他休假,都到十一或者年底了,这时才五月。他敏感地察觉到女友似乎有些恨嫁了。

    阮宁犹豫了一会儿,挠挠头,拨通电话,轻轻问道:“为什么是八分钟回一次呢?为什么不多不少正好八分钟?”

    她绞尽脑汁都替他想不出正当的理由,却怯于质问,只能莫名其妙地侧面打探,他还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慕容:“啊?我最近在玩DOTA,都是趁着游戏间隙回你。”

    阮宁傻了,千想万想却万万想不到这一个。她火速挂了电话,慕容却在不停地给她发着笑脸,直到过去的对话被刷得无影无踪。

    阮宁回了句晚安,不知自己该哭该笑。该庆幸铁嘴断得不准二人关系仍如过往,还是渐渐面对她还不如游戏的事实。

    小五男朋友还是初恋孔东东,她有经验,她说男的玩起游戏都一样。

    阮宁便浑浑噩噩地释怀了。她半夜塞了半包零食,嘴角都是薯片粉末的咸甜。饥饿和无力感弥漫不散,她劝慰自己快快入睡。

    生活都一样,男女都如此。

    你又何必沮丧童话不在你身上发生,它亦不曾眷顾他人。

    闭目许久,困意袭来,铁血将军,不对,是短命将军阮敬山入了梦。他坐在田埂上,戴着草帽,手中握着钓竿。

    她朝他挥手,挥着挥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风吹稻田,稻田似水,阴阳相连。

    她问他:“你在这里有什么公干啊,爸爸?”

    短命将军微微一笑,指了指青色的稻田,说:“我在种田,也在钓鱼。”

    风吹迷了阮宁的眼,她问他:“你为谁种啊,阎王老爷还是菩萨奶奶?”

    他依旧微笑,不答。

    为谁?

    阴阳相隔,为谁?

    一片慈心为了谁。

    他说:“田未熟,鱼也未肥,我儿耐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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