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网 > 舍我其谁 > Chapter03 盛景初成

Chapter03 盛景初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黑岩网 www.heiyanbook.com,最快更新舍我其谁最新章节!

    程了向来很尊重自己的好奇心,于是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悄悄挪开条缝隙向走廊看去。琳达正站在隔壁门口,身上穿着职业装,粉色的小翻领,裙子的长度恰到好处,露出两截纤白的小腿。

    琳达声音娇柔但不做作:“这么晚了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您明天有空吗?”

    盛景初的回答是一贯的简洁:“明天有事。”

    琳达的思维有半秒的短路,停了停才继续笑道:“这是我们的错,应该早跟您敲定的,我下午过来两次,一直没人……那这样,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呢?”

    以程了的角度看不清盛景初的表情,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一副随时结束谈话的态度。

    “你可以跟我助理联系。”

    说完,他合上了门。

    琳达停了一会儿,才终于不甘心地转过身。

    程了一大早起来,先到一楼的餐厅敲定了盛景初的食谱:小米粥、南瓜饼、七成熟的煎蛋、咸黄瓜。

    小齐全程远程监控,从小米粥的黏稠度说到南瓜饼的颜色,又说到煎蛋的火候、咸黄瓜的大小,末了还感叹一句:“我们盛先生很好照顾的。”

    程了叹为观止:“我给你讲个豌豆公主的故事啊。从前哪,有个豌豆公主……”

    小齐听完才反应过来:“你居然敢这么说我们盛先生,你才是豌豆公主!”

    有这么惨的豌豆公主吗?她整个儿一个豌豆射手。

    反复嘱咐完服务人员,程了才收拾东西奔赴苏堤。

    苏堤春晓,西湖有名的一景。

    苏堤还是那个苏堤,却不是欣赏的季节。杭州的夏天,风卷来的是凝滞的热气流,吹到脸上有种烧灼的痛感。程了有心想选个阴凉的地方,又怕曹熹和来了看不到自己。

    直晒得她头昏眼花,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熟人。

    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衣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的面容像画师勾画出来的,一眉一眼无比精心,直到眼梢处逸兴遄飞地一顿笔,于是睫毛有了一点儿弯曲,在强光下一阖,消融了目光中的冷淡,带出了一丝慵懒。

    程了招呼他:“好巧好巧。”

    “不巧,”他说,“小曹约我来的。”

    程了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给曹熹和打了个电话。

    曹熹和那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她。

    “唉,事情还没处理完呢,本来我是约了师兄一起游西湖的,那这样,你俩先四处转转,我这边的事情一了,第一时间赶过去。”

    程了几乎可以断定,曹熹和是不会来了。

    既然来了,总不好就这么走,程了跟盛景初搭讪。

    “杭州的风景多好哇!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据说西溪湿地也很好玩,赛程安排得挺满,要不然你可以去茅盾的故乡桐庐转转,还有乌镇、绍兴、上海的舟山,那里有个什么山,还有个称号,叫‘海上佛国’。”

    “普陀山。”

    他说:“五代后梁,日本僧人惠萼在五台山朝圣,得到一座观音像,返程时经过梅岑山,恰好风浪大作,惠萼以为观音显灵不肯离去,于是在岛上建了‘不肯去观音院’,佛经说观音菩萨住在‘普陀洛迦’,于是梅岑山就改名叫普陀山。”

    她顺着话聊了下去:“据说香火很灵验的。说起来,我们家那边有座小庙,香火一直不行,住持就想了个办法,印了很多小册子,册子上全都是各种许愿灵验、虔诚拜佛得好报的故事,这一宣传,果然去烧香拜佛的人多了,不过,还是我奶奶看得明白。”

    她学着她奶奶的样子,一手拍着大腿:“哎哟哟,香火要真灵验,住持求求佛不就成了?那广告还印个甚!”

    这一比画,唱念做打绝佳,盛景初觉得她似乎选错了专业。

    枯站着聊天终究无聊,程了和盛景初沿着柳荫往前走,她之前做过一点儿准备,西湖十景说不上,但也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

    虽然没到旅游旺季,西湖沿岸的游客已经密密如织,程了专挑游客少的方向走,再看路标,已经偏离了游览线路。

    盛景初一路保持沉默,程了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展开一个话题,程了既觉得这么无声往前走,似乎有违陪客的初衷,又觉得没话找话这个事情压力很大。

    谁知道对方与自己聊天是真感兴趣还是出于礼节?

    如果像QQ聊天一样可以发表情包就好了,没话可说的时候还可以卖卖萌。

    再往前走,就是几个零散的摊位,卖旅游纪念品、金刚菩提、文玩核桃的,还有切西瓜论块卖的,西瓜肉是艳艳的红,一刀切开来,饱满的籽被剖开两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瓤。

    再往前走就热闹了,摊位前面围了一圈人,程了凑进去看了看,正在下围棋。

    程了见过摆象棋的,清一色都是残局,解之前先定好赌资,解开了摊主赔钱,解不开客人罚钱。

    程了不感兴趣,再回头,盛景初已经开始解棋了。

    程了有点儿急,挤上去压低了声音。

    “这种残局都是历史上的名局,多少代人都没能解开的,专挑有点儿棋艺但没脑子的宰。”

    他侧过头来看她,对后半句话很感兴趣:“有点儿棋艺但没脑子的?”

    中指在上,食指在下,他拈起一颗棋子落下。

    程了知道这是职业棋手下棋的手势,据说长期练习围棋的人,中指和食指会留下痕迹。

    程了悄悄观察盛景初的右手,指骨长而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盛景初给她解释:“这不是残局,而是死活题。”

    摊主看着棋局,愣了一下,回头跟站在身后的大叔交谈了两句,用的是方言,摊主回过头来将棋子收好,又重新摆了一盘。

    盛景初思考片刻,开始落子。

    摊主的脸色不大好,说话的嗓门儿更大,身后的大叔也急了起来,两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大叔将摊主推开,开了新盘。

    盛景初拈起黑子,下了一子。

    “哗”的一声,大叔掀翻了棋盘,一直警惕着的程了赶紧拉住盛景初。

    “糟了,快跑!”

    不等盛景初反应过来,程了拉起他就跑,风迎着脸刮到耳后,带出了一丝丝凉意。

    程了不认路,只能挑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往后瞅,还好还好,好像人没追上来。

    慢慢减了速度,程了最终停了下来,腿沉得跟灌了铅一样,心脏“怦怦怦”几乎跳出腔子。眼看着盛景初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放开他的手,喘着气解释。

    “哎哟……你……得感谢……我,”她深吸了两口气,“人……人家要……揍你。”

    她边说边比画。

    “一个说:‘这小子太不上道了,收拾他!’另一个说:‘我给你信号,我一掀棋盘你就动手。’”

    盛景初笑了,他的唇很薄,正是卦书上所说的负心薄性的那种,程了想,得此批语,估计是因为这种唇形最勾人,换个质朴憨厚款,勾人也缺了点儿资本。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奶茶店:“很热吧?我给你买杯饮料?”

    程了连连点头:“我可以随便选吗?可以的吧?那我要喝烧仙草!”

    她追上他的步伐,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凉的!”

    他点了两杯,一杯烧仙草,一杯青柠檬汁。

    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程了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甜中带着苦,她喜欢烧仙草的味道,味道说不上有多好,但细品有点儿特别。就像凉茶一样,第一次喝总觉得不习惯,喝久了反倒喜欢那种带着点儿焦煳的草药味。

    盛景初捧着杯子没动,直到程了吃完了烧仙草,他才把柠檬汁推给她。

    “那个不解渴。”

    程了问他:“你不喝吗?”

    造物主果然太偏心,她已经热得像滚了沸水的小白菜,盛景初却一身清爽。

    他摇头:“除了咖啡和茶,我不喝别的饮料。”

    原来是特意给她买的。

    程了的心中微微一烫,接过来喝了一口,柠檬汁酸得她直皱眉,晃了晃杯子,她有点儿疑惑:“没放蜂蜜啊?”

    “我让店员放的盐。”他给她解释,“大量出汗之后应该补钠。”

    她又喝一口,果然有淡淡的咸味。

    程了起初以为盛景初其人和他的外表一样,冷静自持,拒人千里,但其实他观察入微,总是在不动声色中表示出关心。

    这个位置正好看到西湖,青荷已经铺了满湖,还没到全部盛开的时节,偶尔开了那么一两朵,半开半合,带着几分羞涩。

    程了拣起个话头聊起来。

    “我妈妈叫谢知荷,我的老家在地图上特别北的地方,夏季太短,荷花养不活。我爸爸曾经在院子里养了一缸睡莲,没等到开花就冻死了。那时候有一种莲花味精,我妈妈就指着上面的莲花告诉我,这个就是妈妈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哦,原来莲花就是荷花。她教我念诗,念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就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到杭州看看满湖的荷花。

    “后来莲花味精的包装换了,家里人也不爱吃味精,早就换了鸡精,我还是总想起小时候我妈妈指给我的那个包装,一朵粉红色的莲花。”

    妈妈过世的时候,她还太小,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那个包装袋上的小小莲花。人总会固执地坚持什么,一点儿记忆、一种味道、一丝温暖,别人看来或许可笑,却是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

    她有些失落,又抬头笑笑:“我今天看到了,虽然不是映日荷花,但也挺好。”

    盛景初又下意识地去摸糖。

    他想她大概喜欢吃柚子味的,去便利店问过,没有那个牌子,别的牌子的他没尝试过,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挑到最后只买了一袋棉花糖,一朵朵全是猫爪的造型。他后来收到她的微信,就是一只挥着猫爪的猫,他有些欢喜,她果然喜欢。

    想了想,他和她分享自己的经历。

    “我小的时候住在运河边上,就是京杭运河的杭州段,出门要坐船,直到现在也有船通行,那片宅子现在还在,附近建起了京杭运河博物馆。”

    他从小早慧,两岁的事情还记得大半,运河里拉煤的船,“呜呜”的船鸣声,船头上站着的小伙子,有精壮的身板和黝黑的脸膛。

    “我还记得家里煮的鱼羹的味道,”记忆早晚会模糊,味觉却一直留在舌尖,“带着点儿微微的酸……小时候父母常带我来西湖,初秋的傍晚最美,像金子铺水里,从湖岸走过,树影半明半昧,落在身上是奇奇怪怪的花纹。”

    程了忽然意识过来:“你是杭州人?”

    他点头:“对,我是杭州人。”

    说完,他忽然笑了:“所以我听得懂杭州话。”

    他学着程了之前比画的样子。

    “他们一个在说:‘这小子很眼熟,看起来像专业下棋的,要不要问问?’另一个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先下。’”

    程了的脸一红,小声为自己的误解做最后的努力:“那大叔还掀了棋盘呢。”

    “那大叔是不小心撞翻了棋盘。”

    他不知道程了是怎么推测出这两个人要打人的,语气?动作?还是单纯的关心则乱。

    “有一次小曹在韩国比赛,赛场设在了韩国的景福宫,比赛方大概是想要展现韩国的传统,没有安排座椅,棋手都要跪着下棋,小曹哪里受得了,一伸腿把棋盘撞翻了。”

    他摇摇头:“比赛之后小曹还说呢,韩国人太阴险了。”

    程了拿出DV,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段能再说一遍吗?我想做素材。”

    盛景初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神态多少带了点儿拘谨。

    程了这才知道,他不愿意接受采访,不只是因为讨厌打扰,恐怕还有不习惯镜头的原因。

    这一打岔,程了就忘了刚才出的糗,收起DV,她拍拍肚皮:“你饿不饿?”

    程了特意点了一道宋嫂鱼羹,旁边位置的几个少年来回瞟了几回,拿起手机对着盛景初拍了又拍,过了一会儿派出个代表,期期艾艾地凑过来。

    “你是盛景初吗?”

    盛景初点头,问他:“你学棋?”

    少年摇头,双颊红红的:“我……我喜欢下棋。你能给我一句鼓励吗?”

    盛景初想了想:“贵在坚持。”

    这个鼓励也太简单了,程了瞪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若人生如对弈,我不愿执黑白二子,只愿成一棋枰,笑看世间百态、风云纵横’,还有什么‘清茶品尽五味,黑白堪透前生’?”

    盛景初一愣:“这是谁说的?”

    “你呀,”程了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很热的一个帖子,叫《818盛景初的棋语人生》。”

    他接过来略作浏览,有些无奈:“我从来没说过这些。”

    “所以……”程了笑眯眯地看着他,眉眼弯到一处,“适当地接受采访是必要的,有些事该澄清就得澄清,没准儿过两天市面上会出现《我与盛景初不得不说的事》《春风十里,如何嫁你——我的男友盛景初》。”

    盛景初摇头:“谁会这么无聊啊。”

    “我呀!”程了指指自己,“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越想越高兴:“到时候肯定会大卖。”

    如果有尾巴,她几乎要翘起来摇一摇,盛景初轻叩桌子:“吃饭。”

    程了吃饭的时候也不闲着,刷到个好看的帖子还跟他分享,脑袋探过来,手机伸得老高。

    他想,小齐一定没叮嘱过她,他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虽然不习惯,但又觉得新鲜,他发现好像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吃饭的,边吃边聊,偶尔还要拿出手机拍个照,嘈嘈切切的人声,杂乱,但带着烟火气。

    程了看不惯他吃饭的方式,一遍遍地唠叨:“哎,食物不能这样吃,放在一起尝才能提升味道。”

    他不禁想起了程叔,果然是父女,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

    那道宋嫂鱼羹没吃完,程了皱着眉:“这一点儿都不地道吧?”

    对食物,她有自己的执念:“调料是辅佐食物的,放这么多调料掩盖了鱼肉的鲜味,喧宾夺主了。”

    盛景初每次来杭州都会点一道宋嫂鱼羹,反反复复吃过十余次,没一次是记忆中的味道,他早就没抱希望,也根本谈不上失望。

    程了放下勺子:“以后我做给你尝尝。”

    他想她大概在敷衍自己,但心里终究有那么点儿欢喜,于是笑起来,淡淡的,像风拂过的水面,很快了然无痕。

    返程的时候,盛景初还是让她坐司机后面的位置,自己坐在了程了身边。

    程了有些好奇:“你喜欢这个位置?角度好?视野好?”

    司机师傅笑起来,人胖胖的,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线:“小姑娘好命唷。”

    他回过头指了指程了坐的位置。

    “这个位置最安全呀,你想,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一打方向盘,副驾驶的方向就危险喽。”

    程了这才明白当时曹熹和为什么会向她挤眼睛。

    之前和别克擦过去的时候,只要稍稍偏个角度,盛景初一定会受伤。

    她有些歉疚,又有些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只呆呆地看着他。

    盛景初神色平淡:“我习惯了。”

    习惯了?

    是习惯了坐这个位置,还是习惯了照顾别人?

    程了没继续追问。

    车开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了一句:“谢谢。”

    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将她的声音压到最低,然而盛景初还是听见了,这一声感谢好像忽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挨着窗坐着,全程都在沉默。

    程了以为他在思考棋局,起初还跟司机聊两句,到后面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整个车厢里只能听见风吹进来的声音。

    忽然,“哗啦啦”一声响,风将程了放在位子上的笔记本掀开,盛景初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圆润饱满,像散落在草地上的松果,一个不小心就会滚出去。

    他学着她的笔迹,用指尖在腿上一笔一笔勾出来,盛、景、初,又写了她的名字,程、了。

    盛景初成。

    好像别有一番滋味。

    这之后,程了都在跟拍曹熹和。

    曹熹和的业余生活太丰富,跟着附近的茶农学采茶,还自己弄了一副钓竿,跑去钓鱼。

    程了以为自己离盛景初远了,丁岚对自己的敌意多少能淡一些,谁知道跟着曹熹和也不行,丁岚将他俩盯得死死的,一会儿要学采茶,一会儿要跟着去钓鱼。

    曹熹和笑得比春光还要招摇几分,晚上回房间之前还嘱咐程了:“你明天继续跟着我。”

    第二天就是棋圣大赛的新闻发布会。

    棋圣大赛四年一届,目前是第四届,上一届盛景初和师弟们年纪还小,并没有获邀参加。这届除了殿堂级的围棋宗师,小一辈的棋手也格外引人关注。

    曹熹和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衣衫笔挺,连头上的那簇黄毛都染了回去。他的眉眼生得风流,人又喜欢说笑,媒体的提问来者不拒,不时还会调侃记者两句。

    相比之下,盛景初就显得太沉默了,回答问题也尽量简洁,作为冠军的热门人选,他受到的关注自然不少。

    当媒体问及对比赛结果的预测时,盛景初只是回答:“我会尽力。”

    秀时代早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琳达提问:“我想知道,您对最近的绯闻怎么看?”

    她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程了,将话题往程了身上引:“毕竟当事人是我的同事。”

    来时琳达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听从组长的吩咐,趁机炒作下盛景初和程了的恋情,给公司博个关注度,一手试试自己的魅力,如果能将盛景初揽入裙下,那前面的一手就免谈。

    程了跟媒体不住在同一楼层,记者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琳达的话顿时将程了拉入了视线中心,有的记者干脆将镜头对准了程了。

    程了一愣,倒也没紧张,相较于当代棋坛的诸位大师,她也只不过锦上添朵小花。

    网红之路更进一步,不知道她爸看到新闻会不会乐得睡不着觉。

    对这类问题,盛景初一直是沉默以对的,实在问得多了,他至多会回应一句:“请问跟围棋有关的问题。”

    这次他接过话筒:“我们是朋友。”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在场的都是资深媒体人,早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既没否认两人认识,又没否认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琳达还想继续问,主办方拦了下来:“时间有限,请媒体朋友的提问围绕着比赛展开。”

    门口一阵喧哗:“解老来了。”

    解寒洲身体不适,原本说新闻发布会就不参加了,连抽签都准备了人代替,没想到人还是亲自到场了。

    这是程了第一次见解寒洲本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精神看着倒好,背脊绷得溜直。

    程了忽然想到,盛景初不管站立坐卧,即使再随意,也固守着仪态,这肯定和老师的教育有关。再一想到曹熹和,又觉得老师的教育没普及到二弟子身上。

    几个晚辈纷纷站起来,连蒋春来也迎了上去,一把挽住老友的手。

    “咱俩有四年没下过棋了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回比赛。”

    解寒洲拍拍他的手:“以后我就闲了,你想什么下就什么时候下。”

    媒体早接到了消息,解寒洲准备正式退出棋坛,棋圣大赛也将是他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

    新闻发布会之后是抽签,盛景初抽到了曹熹和,解寒洲对阵蒋春来。

    对弈双方棋艺相当。

    第二天是盛景初和曹熹和第一局对弈。

    赛制三局两胜,对弈一局休息一天,之后还有几位棋手的对弈,总决赛已经排到了两周以后。

    曹熹和没有一点儿心理压力,抽完签记者还问他:“跟同门师兄对弈,有什么感觉?”

    曹熹和一耸肩膀。

    “这能有什么感觉?左手握右手的感觉?我以前和师兄在练习室里一下就是一天,赢可乐的,我最乐意跟他下了。”

    那记者接着问:“你总赢?”

    曹熹和挠挠头:“还是我师兄赢得多,但是他不喝饮料啊,赢了也给我。”

    相比起曹熹和的轻松,盛景初要重视许多,抽签之后就回了房间,门上一直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曹熹和又攒了局,拉着几个师弟不放手。

    “走,走,走,打麻将去。”

    说完,他还招呼程了:“别忘了跟拍啊,我要全方位展现自己的雄姿。”

    几个师弟悄悄溜了,最终又被他拉来两个蒋春来的弟子。

    “我们自己家的不仗义,你们可不能不仗义。”

    可是还少一个,曹熹和盯着程了:“你来。”

    程了哪会打麻将,最多在网上玩玩斗地主,还是那种一局三分的,就这样她还负了七千多分,一遇到蓝钻就把她踢出局。

    程了没办法,最终还是赶着鸭子上了架,一上手她就知道输定了,下棋的人计算能力都相当好,出了几张,剩下什么,算得门儿清,她也就胡乱打。

    曹熹和边码牌边闲聊。

    “上次我跟曹正镐打麻将才有意思,他说一局赌一千的,我还说呢,韩国棋坛怎么都管他叫铁公鸡,这不挺大方的嘛!打了一晚上,他输给我三万,我这乐,那时候正好看中了一把清末的折扇,手头紧得很,结果一给钱,好家伙……”

    他甩出一张二条,接着说:“韩元!三万韩元,还不够吃顿烤肉的呢。早知道他这么抠,谁陪他玩啊。后来在首尔又碰上了,他非拉着我去喝烧酒,我想着,为了国际关系,还是得去啊。他带着我去吃了韩牛,他们韩国人不讲究什么‘身土不二’吗,韩牛死贵死贵的,我就琢磨了,这是有事求我?等我上个厕所出来一看,嘿,人走了!”

    程了忍不住好笑,她以为这些棋手全像盛景初一样讲究呢,敢情什么人都有,有曹熹和这么不拘小节的,还有曹正镐这种以抠出名的。

    蒋春来的一个徒弟,叫楚鹤的接过话。

    “曹正镐这两年的状态不行,去年的东洋杯,我都赢了他两局。”

    另一个叫关策的徒弟叹了口气:“他妻子过世以后他的状态一直很差。”

    这回连曹熹和都沉默了,半晌才说:“老曹人抠,对太太倒好。”

    曹正镐的事,程了听言晓说起过。曹正镐的太太是个服装设计师,两个人恋爱七年,结婚后生了一儿一女,曹正镐和妻子的感情是棋坛出了名的好,谁想到他妻子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月,人还是走了。

    曹熹和一推牌:“和了!”

    说起曹正镐的事,曹熹和看着程了,笑得别有用心。

    “其实我们这些棋手都很纯情的,像我师兄,二十来年都不开窍,一开窍,还挺有脑子的。”他推了推程了,“要不要我卖给你点儿跟我师兄有关的独家新闻?”

    程了微微有些不自在,虽然大家都说她和盛景初怎样怎样,实际情况他们自己最清楚,而且自从昨天回来之后,她总感觉盛景初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对于他公开承认他们是朋友,程了想,他大概在提醒自己,他们只是朋友,需要时刻谨记着这条底线才好。

    她看了下时间,一声尖叫:“这么晚了,你明天有比赛呢!”

    说什么都不能再玩了,程了收起DV回了房间。

    小齐照例打来电话谆谆嘱托。

    “盛先生睡觉没?明天参加比赛的衣服你准备好了吗?要挂起来呀,意大利定做的,贵着呢。《道德经》呢?你要放在盛先生能看得见的地方。”

    对雇主这么娇养好吗?程了总觉得盛景初不是那种要求多多的人,你给他,他就接着,你不给他,他也不会主动要。

    虽然自己只是临时助理,但确实好像对雇主不太上心,程了自我检讨了一番,敲开了盛景初的房门。

    他穿着睡衣,手里握着一卷书。

    不知道为什么,程了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

    “我来帮你调下空调。”

    他把她让进去,没问她的意见,直接给她倒了一杯牛奶。

    程了看了看空调的温度,正好。就这么离开似乎又不足以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可是说什么呢?明天就是比赛,说什么似乎都不足以让他放宽心。

    她捧着杯子看着他手里的书。

    “你在看《宋词》?”

    他点头,解释了一句:“比赛之前放松一下。”

    也对,就着《宋词》这个话题,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爸给我买了一本《唐诗宋词元曲》,没错,不是三本,是一本,名字就叫《唐诗宋词元曲》,字小得跟蚂蚁一样,有……这么厚。”

    程了用手指比画出一个厚度。

    “我就特别喜欢里面的《钗头凤》,背下来了四处显摆,可得意了。后来发现我背错了好多字,你知道为什么?”

    盛景初抬眼看着她:“为什么?”

    程了大乐,手扶着沙发的把手用力拍了拍:“书是盗版的。

    “对了,我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

    程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够淑女,收回手,悄悄瞥了盛景初一眼,一副“你刚才没看见吧”的样子。

    “唐婉再嫁,猜一个生活用品。”

    他也的确做出一副“我刚才并没注意”的样子:“猜中了你给我做宋嫂鱼羹吗?”

    这个彩头太容易了,程了爽快地应下来。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翻动了几下,停在了一页,摊开递给程了看。

    是陆游的《钗头凤》。

    唐婉是陆游的前妻,因为婆婆不喜欢最终被逐出了家门。

    停顿了一下,他说:“路由器。”

    路由器,谐音“陆游气”,就知道难不住他。

    “唉,下次你多思考一会儿,让我也有点儿成就感。”程了站起来小声嘟囔着,拉开门又扭过头来粲然一笑。

    盛景初觉得如果给程了选一种代表色,那一定是黄色,明亮又温暖,像某个无所事事的午后,在窗后拿一本书随意翻看时,落在书页上的阳光。

    “晚安。”她说。

    程了照例早早起来,给盛景初安排完早饭就去敲曹熹和的房门,几乎敲了半个小时曹熹和才开,顶着两个大熊猫眼,一张嘴一阵酒气。

    “几点了就叫我啊?”

    他看了下手上的腕表,哇哇大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咣”的一下掼上房门,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等下,我换衣服。”

    程了原本觉得他是宠辱不惊,今天看这是没心没肺啊,哪有比赛当天还起迟了的。

    再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换上了西装,两只手一直压着翘起的头发,嘴里嘀嘀咕咕的:

    “羊毛卷真是烦死了。”

    到了赛场,媒体早已经守着了。

    围棋比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自矜地位的总会后到赛场,大概像明星走红毯一样,有个压轴的心理,韩国棋手赵延勋,即使到早了,也会在休息室里等着。

    盛景初早已到场,身上穿的是小齐再三嘱托的Rubinacci西装,腰线收得很紧,勾勒出硬瘦的线条,搭配里面的白色衬衫,将人衬得颀长挺拔。

    看到曹熹和,他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猜枚过后开始了比赛。

    媒体记者被拦在了门外,只能通过休息室的大屏幕观察里面的局势。

    开局不久,曹熹和就投子认输。

    程了几乎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做了长期守候的准备,按照主办方规定,一局比赛三个小时,有时候一个棋招会思考许久,拖到时间用尽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只看到黑白二字往来了几回,连门路都没摸清楚,就完了?

    难道是因为曹熹和昨晚熬得太晚,状态不好?

    赛场门一开,记者就拥了进去,程了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琳达恭喜盛景初。

    “开局就这么顺利,看来这次比赛胜利在望。”

    盛景初面无表情,深深地看了曹熹和一眼,起身离开了赛场。

    程了过去安慰曹熹和:“没事,三局两胜,咱还有希望。”

    曹熹和摩挲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大家:“我早点儿认输了,大家好早点儿吃饭啊。”

    隔天是蒋春来与解寒洲的对弈,蒋春来的几个弟子都在,解寒洲的弟子也都来了,盛景初来得迟些,丁岚给他留了位置,远远叫他:“师哥,坐这里!”

    盛景初没过去,选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抬头看着大屏幕,这盘棋下的时间就久了。

    程了看不懂棋路,糊里糊涂地盯着,起初坐的位置很靠前,后来又来了几个领导,程了主动给腾了地方,也坐到了后面,和盛景初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起来。

    盛景初问她:“看出了什么?”

    程了咂咂嘴:“白子摆得真像冰激凌啊。”

    她的研究角度还真是特别,盛景初轻声一笑,指了指屏幕:“老师要赢了。”

    蒋春来执白,解寒洲执黑,程了觉得白子一大片,看不出黑子有什么胜利的迹象。

    “蒋老师棋风飘忽,经常会有出其不意的怪招;老师的棋风稳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你看167手。”

    他想她大概也听不懂“挂”之类的专业术语,直截了当地做了个推断。

    “三招之内,白棋的败势就会显露出来。”

    程了似懂非懂地点头,前排的曹熹和已经叫了出来:“老师胜了!”

    果然又落了两子,蒋春来停秒认输。

    虽然只胜了一局,却是个好兆头,曹熹和拉着几个师弟要一起吃饭庆祝,直把蒋春来的弟子气得脸色发青。

    解寒洲最小的弟子今年才十三岁,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看着很像动画片里的一休哥,过来请盛景初:“大师哥,二师哥要请你吃饭。”

    盛景初叫住曹熹和,面沉如水:“你跟我来。”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小师弟吐了吐舌头,想跟出去又不敢,拿着眼睛四处乱瞟,看到程了时眼睛一亮。

    “师嫂,师嫂,你去看看呗。”

    师嫂你个头啊!

    程了到底好奇,悄悄跟了出去。

    盛景初走到回廊处停住,曹熹和插着兜,垂着头,像只受了气的鹌鹑。

    “今天上午为什么会输?”

    “输还有什么理由?”曹熹和一副委屈的样子,“棋力不济呗。师哥你这就是欺负人了,我输了本来心情就不好,你怎么还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盛景初冷冷一笑,目光里凝着寒冰:“是吗?”

    程了第一次见他生气。在她的印象里,盛景初虽然表面冷淡,但脾气堪称温和,即使在派出所里受到诘难,他也依然进退有度,连语速都能保持恒定。

    曹熹和收起了委屈,默不作声。

    “小曹啊,”盛景初微微叹息,“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围棋,那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所以一直没有回答你。”

    “围棋是输赢吗?是,也不是,方寸之间你争我夺,总以输赢论长短。我六岁学棋,你在我第二年入门,算一算,不长不短,也十几年的时间,你从一拿棋子手就抖的孩子,到九段高手,该学的都学了,该会的也都会了。只一样,你现在还不明白……”

    他看着曹熹和,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围棋的精神就是尊重对手。你我二人,赢的一方终究免不了和老师对阵。你想输,可以,我也未必给你赢的机会。”

    他的声线微提:“你看着我!”

    曹熹和慢慢抬起头。

    “但,我需要你做到竭尽全力!”

本站推荐:秦城苏婉小说陆峰江晓燕都市隐龙叶辰叶尘池瑶孽欲青春叶辰肖雯玥叶辰萧初然小说神婿叶凡叶尘池瑶小说顾芒陆承洲

舍我其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黑岩网只为原作者公子十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公子十三并收藏舍我其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