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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高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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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几天，李父为了给儿子增加营养，颇费心思研究做菜，苦心研究初见成效，他发明了四道菜，分别取名：“榜上有名”、“一飞冲天”、“大鹏展翅”、“鱼跃龙门”，这菜名寄托了老子对儿子的期望。李母看到李父发明的四道菜差点笑喷，大搞破坏：“什么‘大鹏展翅’，不过就是狮子头上面插两个鸡翅；什么‘鱼跃龙门’，不过就是糖醋鲤鱼上面撒了一些香菜，糖醋多一些，鲤鱼像搁浅在沙滩上。至于‘榜上有名’，不过就是红烧蹄髈上写了名字，竖捺的名字难写，就用‘李卜’代替；什么‘一飞冲天’就是香酥鸡，只不过鸡还保留着死前奋力挣扎的姿势，鸡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一个人越不擅长什么，就越贬低什么。李母把李父的杰作贬得一文不值。
竖捺早已食指大动，不管李母的差评，他平素无肉不欢，因此见肉即欢，一边扒着饭一边称赞：“好吃，好吃”。他狼吞虎咽，吃的杯盘狼藉，基督教的圣餐礼到了李家的饭桌上至少要减去百分之九十九。
李父获得儿子的好评，向李母炫耀：“儿子说的是肺腑之言”。
李母拾掇着桌子上的盘子，借机打趣：“什么肺腑之言，我看是肚子之言吧，肚子饿了吃什么都觉得好吃。”李母在打击李父的时候最能展现其妙语才华。
接连几天都是大鱼大肉，吃得竖捺的肚子圆得像氢气球，竖捺的胃无福消受如此多的美味佳肴，全都吐了出来。后来他一吃东西就呕吐，而且呕吐不止，差点连胃也一块吐出来。心肝脾肺肾被胃连累，机能一起减退。李父慌了神，带着儿子四处求医，医生说是积食消化不良，吃几幅药就好了。
李母眼瞅着儿子受罪，不能代替儿子，一边垂泪，一边责备元凶李父：“你就知道惯着他，吃那么多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小小年纪的，把胃吃坏了怎么办？眼看就要高考了，耽误高考怎么办？”李母不擅长做饭，于是把吃出来的毛病都归罪于做饭的人。
李父愧疚地说：“我再做一些清淡点的饭菜好了。”竖捺的肠胃被大鱼大肉惯坏了，吃不下清淡的饭菜。
竖捺这人乐观，乐观的无可救药，他一边吃药一边自我调侃：“连吃都吃不下还能干什么？这下子连饭桶都做不成了。不过还好没把胃吐出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样安装回去。可能是太久没有得病的缘故，小病一下，权作检修一下身体器官的免疫功能。生病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让我知道我的胃还在我肚子里。”
高考前一天，李父怕给儿子增加压力，说了一些稳定儿心的话：“没事，不要紧张，就把高考当成一次小考就行了，你们老师不是也常说‘高考若平时’嘛”。李父不知竖捺平时小考都是浑浑噩噩考的。竖捺本来忽略了紧张，李父一提醒紧张就冒出来。提醒别人‘不要紧张’，对方也同时接收到了‘紧张’的信息，就好比警察提醒小偷‘不要跑’，小偷也接收到了‘跑’的信息，小偷只会跑得更快。可惜李父没有警察跑得快，不能把“紧张”二字追回来。
高考考场设在义山中学的校本部，竖捺在校外文具店买考试需用到的铅笔、橡皮、直尺、签字笔、文具袋。文具店老板素知学生脸皮薄，不好意思砍价，趁学生高考之机，肆意抬高文具的价格。竖捺这人既脸皮薄，又要面子，没好意思砍价。脸皮和面子其实是成反比的，脸皮薄的人才能保住面子。
竖捺买完文具，还没走进考场，文具袋的拉锁就坏了，2B铅笔用起来比2H铅笔都硬，就连直尺上的刻度也被磨掉了。他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商品物价单调递增，质量单调递减。”
竖捺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此番带病考试，突然想起了“某某领导同志带病工作”的事迹，想到这故事的教育意义，领导果然是领导，做任何事情都能传达出教育意义，可惜竖捺带病考试的事迹不能流传后世，引为遗憾。
进考场前，竖捺自我暗示道：“老子纵横考场十余载，区区小考不在话下。”——准确地说应该是“匍匐考场十余载”才对。他这人天生不擅长考试，应该说天生就没有擅长的事，考试只是诸多不擅长事物中最突出的焦点。他这些年的求学道路比前苏联的社会主义道路走得还曲折艰难。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进考场前要检查身份证和准考证，并用安检器扫描全身，防止考生携带通讯工具。那安检器就好比鬼子的探雷器，嗅觉灵敏，碰到金属就会发出声响，有些女生的内衣里有金属钮扣也被疑为作弊工具。
考场有两个监考老师，其中一个监考老师拿着安检仪器把竖捺全身检查了一遍，还好竖捺全身上下除了身体里的金属微量元素外再无金属，安全通过。另一个监考老师拿着他的身份证看了又看，像证人指控嫌疑犯似的盘问：“你身份证上照片和你本人怎么不像？”
竖捺的身份证是初中办的，到了高中身形和样貌变化比较大。他指着身份证上的照片说：“这个真的是我，不过是我的过去式。英语单词go和它的过去式went还长得不一样呢。”竖捺说完，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
那监考老师是理工科出身，不善言辞，被竖捺驳得无言以对，心想：“有道理，现在的学生还真会活学活用。”于是就让竖捺进了考场。竖捺本来还准备了一连串妙语要和监考老师理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去了，于是到了嘴边的连珠妙语又被一颗一颗咽了回去。
竖捺找到自己的座位，心想：“这监考老师也太好糊弄了，假如碰上个像温庭筠那样一人替八人考试的枪手之王，那别的考生岂不要吃大亏了？”他自顾不暇，仍替古人担忧。
开考前，监考老师说了句本世纪最没水平的话：“把所有和考试没关的东西都放到前面来。”
竖捺初入考场，本来十分紧张，他听到这句话心想：“那就是说和考试有关的就可以不用放到前面了：作弊用的通讯工具好像也跟考试有关，用来记小抄的纸条似乎也跟考试有关。”他调侃完监考老师，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可惜拿到语文试卷后就轻松不起来了。两个监考老师，一个坐镇讲台，一个站在教室后面，两人像雷达，交替扫描考场的一切。
竖捺左边的男生屁股上像长了痔疮，在座位上一直动来动去，一会儿脱衣服，一会儿又捡东西。竖捺留心观察了一会儿，原来那男生为了携带小抄无所不用其极。橡皮里、圆珠笔筒里、衣服里、袜子里都塞有小抄。考场上两只“雷达”正在交谈，对那男生的小动作——应该是大动作竟然视而不见。
前面的语文客观题，竖捺答得十分主观，等到答主观题时，他又客观起来。答到文言文阅读，那段文言文节选自《汉书》高祖本纪：“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竖捺浏览一遍，后悔得直拍大腿，考前在家里的“兰芷斋”中曾经翻过《汉书》，可惜只是翻了翻，没有弄懂什么意思。只得字字推敲，推敲出了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汉高祖刘邦未出生之前，其母刘媪曾经在大泽的岸边休息，梦中与神交合。当时雷鸣电闪，天昏地暗，太公正好前去看她，见到有蛟龙在她身上。不久，刘媪有了身孕，生下了高祖”。
竖捺心想：“历史上很多开国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皇位的正统，说其母'吞玄鸟卵而怀孕'、'踩巨人足迹而怀孕'。而刘邦其母出轨出的更离谱，竟然与神龙苟合，这就好比火车出轨出到了电车轨道里。而且还被刘太公亲眼撞见，刘太公被戴了绿帽子，竟然也欣然接受。汉朝皇帝‘以孝治天下’全是扯淡。利欲熏心的人也被利欲熏眼，熏得双眼盲目，盲目地对自己编的谎言深信不疑。
语文考试重头在作文，经历过几次模拟考试的洗礼，考生们都被老师灌输了作文技巧，学会了用名人名言堆砌作文。可惜的是这一招已经过时了，这年头改卷老师们换了口味，喜欢新概念作文，即作文要写出新意。可见如今学校课堂上教的东西是落后于社会发展需求的。
所谓作文写出新意，就好比吃饭要吃出新意——中国菜吃腻了，吃外国菜就是新意；中文写腻了，中英文掺杂就是新意。有了这个“新概念”以后，学生们恨不得每一句话中都带一个英文单词，渐渐地英语单词真的成了“单”词——可以单独用的词。新概念作文里到处流淌着“今天的天气很nice”，“你穿的衣服很有sense”的句子，就连日常问候语也从Goodmorning变成了morning。
新概念就像新闻，是有时效性的。以前的新概念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变成了旧概念。竖捺善于模仿白朗诗化的语言，他首倡的“新概念”其实就是咬文嚼字。这里的咬文嚼字，指的是把一个字咬碎嚼烂成几个字，以充篇幅。比如：‘腿打颤’可以叫做‘腿的托马斯旋转’；‘上厕所’则是‘遵守大自然的水循环’；‘瘦’可以叫‘骨骼清奇’；‘胖’可以叫‘丰腴肥美’；就连‘老土’，也可以叫做‘乡土风情’……这样写高考作文，800字很快就凑够了。
第二场考数学，竖捺肠胃还没恢复，临近考试，神经紧张，肚子也开始紧张——肚子告急，满满的自信心和考前记的公式都随大便拉了出去。他楞楞地坐在考场座位上，脑子里空得像水洗过一样。
数学试卷第一道选择题是关于集合的，可惜竖捺连什么是集合都忘了，考场上拔笔四顾心茫然，脑袋飞速旋转，遗憾没有学会焦扬开创的记忆法，急得五内如焚。
他抬眼望去，考场里只有沙沙的答题声，他右边那位考生伏案埋头奋笔疾书，欣欣然有喜色。竖捺本想瞟一眼那考生的试卷，谁知那考生缺乏人文关怀，用手紧紧捂着试卷像中世纪天主教的卫道士紧紧捂着夏娃身上的那片叶子。竖捺只恨自己没有离朱目力超群的本事，他转念又想：“不会也不能作弊啊，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非君子所为”，又学阿Q自我安慰：“没事，我不会的题说不定别人也不会。”自我安慰果然有神奇效果，竖捺厘清思路后答题竟然势如破竹。
考试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就有人交卷了，交卷那人脸上志得意满，像在同其它考生炫耀：“这高考题对老子来说也太简单了，简直侮辱老子的智商，老子根本用不了两个小时。”竖捺见别人交卷，心里焦急，心跳加速，可惜手里的笔不能感应到心脏跳动的频率一起加速，反而越写越慢。对他来说，数学考试时间就好比口袋里的零用钱，永远不够用。
竖捺答到最后一道大题，停止不前，他看了看教室里的钟表，考试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这时他想起了熊立新的话：“高考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确实是给你们出的，但不一定是给你们做的，与其在最后一道题上浪费时间，不如把前面做过的题检查一遍，要把会做的题保证都做对。”熊立新言犹在耳。竖捺看到最后一题才12分，果断舍弃，返回去检查做过的题目。
考完数学，竖捺的心豁然轻松了许多，走出考场才接收到膀胱告急的信号。可见一个人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就好比一个被屏蔽信号的手机，往往接收不到其它器官的信号。
竖捺在厕所里听到有两个考生在交谈，一个考生懊恼：“完了，最后一道题没做完，考不到140分了。”
竖捺听后大骇，心想：“140分？数学满分才150分。”他预估自己最多能考90分，人比人该死，这分数相对于那考生的雄心壮志简直要自卑死。
另一个学生欣喜若狂地说：“最后一道题我会做，很简单啊，在《高考题库》上有相同的题型。”
竖捺听后更惊骇，他怪自己孤陋寡闻，竟然从未听过《高考题库》这种参考书。他转念又想：“中国考生真是厉害，连《高考题库》上的题都做过，无愧于“做题机器”的称号。相比之下，我只能算伪中国考生。”
第二天上午考英语，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竖捺未敢松懈，在座位上正努力回忆方琼传授的应试技巧。这时，前面一位富二代模样的男生扭过头来，偷偷塞给竖捺两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压低声音说：“哥们儿，帮个忙，我看你前两场都写得挺多的，你学习一定很好吧？能不能把英语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的答案传给我？”那个富二代和人民币上的毛爷爷一样肥头大耳，说话时嘴唇不动，像是用腹语。竖捺做题向来是不管会不会做都写得很满，被富二代误认为是学习好的。
富二代见竖捺不回应，以为他嫌钱少，又加了两张。竖捺脸皮薄，没有接钱，也没有答应传答案给他。他心想：“我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工夫给你传答案？”
考试过程中，前面的富二代不断给竖捺使眼色，不明状况的人还以为他眼睛有问题。竖捺埋头做题不予理睬。那富二代见竖捺不理睬，于是把眼色使给了右边的人。
竖捺一路修桥补路，完形填空，做到阅读理解时，碰到了一个较长的生僻单词：adolescence。他想起了英语老师方琼传授的应试技巧——遇到不认识的单词要联系上下文推测它的意思。他看到上下文的英语词组搭配比中药搭配都复杂，一下子蒙了，他不光联系了上下文，也联系了左右文，还是联系不出它什么意思。考完英语之后，翻了英语字典，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叫“青春”。竖捺若有所悟：“也许这就是青春——当我们与它狭路相逢的时候，我们对它视而不见，等到它与我们渐行渐远的时候，我们才对它惋惜留恋。”
竖捺正感慨之时，突然瞥见身旁一位成绩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在数一叠钞票。刚才求竖捺帮忙的那个富二代正和高材生聊天：“哥们儿，这次英语考试多亏了你帮忙，这些钱算是对你的报答，我爸有的是钱。”腰包有钱，气定神闲，富二代此时说话语气也比刚才考场上自信了许多。
那高材生热情地说：“没事，助人为乐嘛”。
竖捺嗤之以鼻，小声说：“哼，什么助人为乐？是助人为钱吧。”
那富二代不屑地白了竖捺一眼，仿佛在说：“哼，小子，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这年头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英语选择题最多，于是那位“助人为乐”的高材生大赚了一笔。
几门考试终于考完了，竖捺如释重负。他感觉最紧张是高考前，最轻松是高考后。竖捺恨不得引用巴黎公社公报《告人民书》里的一句话向世界宣告：“巴黎人民已摆脱了别人试图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高考前几天，李父为了给儿子增加营养，颇费心思研究做菜，苦心研究初见成效，他发明了四道菜，分别取名：“榜上有名”、“一飞冲天”、“大鹏展翅”、“鱼跃龙门”，这菜名寄托了老子对儿子的期望。李母看到李父发明的四道菜差点笑喷，大搞破坏：“什么‘大鹏展翅’，不过就是狮子头上面插两个鸡翅；什么‘鱼跃龙门’，不过就是糖醋鲤鱼上面撒了一些香菜，糖醋多一些，鲤鱼像搁浅在沙滩上。至于‘榜上有名’，不过就是红烧蹄髈上写了名字，竖捺的名字难写，就用‘李卜’代替；什么‘一飞冲天’就是香酥鸡，只不过鸡还保留着死前奋力挣扎的姿势，鸡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一个人越不擅长什么，就越贬低什么。李母把李父的杰作贬得一文不值。
竖捺早已食指大动，不管李母的差评，他平素无肉不欢，因此见肉即欢，一边扒着饭一边称赞：“好吃，好吃”。他狼吞虎咽，吃的杯盘狼藉，基督教的圣餐礼到了李家的饭桌上至少要减去百分之九十九。
李父获得儿子的好评，向李母炫耀：“儿子说的是肺腑之言”。
李母拾掇着桌子上的盘子，借机打趣：“什么肺腑之言，我看是肚子之言吧，肚子饿了吃什么都觉得好吃。”李母在打击李父的时候最能展现其妙语才华。
接连几天都是大鱼大肉，吃得竖捺的肚子圆得像氢气球，竖捺的胃无福消受如此多的美味佳肴，全都吐了出来。后来他一吃东西就呕吐，而且呕吐不止，差点连胃也一块吐出来。心肝脾肺肾被胃连累，机能一起减退。李父慌了神，带着儿子四处求医，医生说是积食消化不良，吃几幅药就好了。
李母眼瞅着儿子受罪，不能代替儿子，一边垂泪，一边责备元凶李父：“你就知道惯着他，吃那么多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小小年纪的，把胃吃坏了怎么办？眼看就要高考了，耽误高考怎么办？”李母不擅长做饭，于是把吃出来的毛病都归罪于做饭的人。
李父愧疚地说：“我再做一些清淡点的饭菜好了。”竖捺的肠胃被大鱼大肉惯坏了，吃不下清淡的饭菜。
竖捺这人乐观，乐观的无可救药，他一边吃药一边自我调侃：“连吃都吃不下还能干什么？这下子连饭桶都做不成了。不过还好没把胃吐出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样安装回去。可能是太久没有得病的缘故，小病一下，权作检修一下身体器官的免疫功能。生病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让我知道我的胃还在我肚子里。”
高考前一天，李父怕给儿子增加压力，说了一些稳定儿心的话：“没事，不要紧张，就把高考当成一次小考就行了，你们老师不是也常说‘高考若平时’嘛”。李父不知竖捺平时小考都是浑浑噩噩考的。竖捺本来忽略了紧张，李父一提醒紧张就冒出来。提醒别人‘不要紧张’，对方也同时接收到了‘紧张’的信息，就好比警察提醒小偷‘不要跑’，小偷也接收到了‘跑’的信息，小偷只会跑得更快。可惜李父没有警察跑得快，不能把“紧张”二字追回来。
高考考场设在义山中学的校本部，竖捺在校外文具店买考试需用到的铅笔、橡皮、直尺、签字笔、文具袋。文具店老板素知学生脸皮薄，不好意思砍价，趁学生高考之机，肆意抬高文具的价格。竖捺这人既脸皮薄，又要面子，没好意思砍价。脸皮和面子其实是成反比的，脸皮薄的人才能保住面子。
竖捺买完文具，还没走进考场，文具袋的拉锁就坏了，2B铅笔用起来比2H铅笔都硬，就连直尺上的刻度也被磨掉了。他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商品物价单调递增，质量单调递减。”
竖捺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此番带病考试，突然想起了“某某领导同志带病工作”的事迹，想到这故事的教育意义，领导果然是领导，做任何事情都能传达出教育意义，可惜竖捺带病考试的事迹不能流传后世，引为遗憾。
进考场前，竖捺自我暗示道：“老子纵横考场十余载，区区小考不在话下。”——准确地说应该是“匍匐考场十余载”才对。他这人天生不擅长考试，应该说天生就没有擅长的事，考试只是诸多不擅长事物中最突出的焦点。他这些年的求学道路比前苏联的社会主义道路走得还曲折艰难。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进考场前要检查身份证和准考证，并用安检器扫描全身，防止考生携带通讯工具。那安检器就好比鬼子的探雷器，嗅觉灵敏，碰到金属就会发出声响，有些女生的内衣里有金属钮扣也被疑为作弊工具。
考场有两个监考老师，其中一个监考老师拿着安检仪器把竖捺全身检查了一遍，还好竖捺全身上下除了身体里的金属微量元素外再无金属，安全通过。另一个监考老师拿着他的身份证看了又看，像证人指控嫌疑犯似的盘问：“你身份证上照片和你本人怎么不像？”
竖捺的身份证是初中办的，到了高中身形和样貌变化比较大。他指着身份证上的照片说：“这个真的是我，不过是我的过去式。英语单词go和它的过去式went还长得不一样呢。”竖捺说完，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
那监考老师是理工科出身，不善言辞，被竖捺驳得无言以对，心想：“有道理，现在的学生还真会活学活用。”于是就让竖捺进了考场。竖捺本来还准备了一连串妙语要和监考老师理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去了，于是到了嘴边的连珠妙语又被一颗一颗咽了回去。
竖捺找到自己的座位，心想：“这监考老师也太好糊弄了，假如碰上个像温庭筠那样一人替八人考试的枪手之王，那别的考生岂不要吃大亏了？”他自顾不暇，仍替古人担忧。
开考前，监考老师说了句本世纪最没水平的话：“把所有和考试没关的东西都放到前面来。”
竖捺初入考场，本来十分紧张，他听到这句话心想：“那就是说和考试有关的就可以不用放到前面了：作弊用的通讯工具好像也跟考试有关，用来记小抄的纸条似乎也跟考试有关。”他调侃完监考老师，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可惜拿到语文试卷后就轻松不起来了。两个监考老师，一个坐镇讲台，一个站在教室后面，两人像雷达，交替扫描考场的一切。
竖捺左边的男生屁股上像长了痔疮，在座位上一直动来动去，一会儿脱衣服，一会儿又捡东西。竖捺留心观察了一会儿，原来那男生为了携带小抄无所不用其极。橡皮里、圆珠笔筒里、衣服里、袜子里都塞有小抄。考场上两只“雷达”正在交谈，对那男生的小动作——应该是大动作竟然视而不见。
前面的语文客观题，竖捺答得十分主观，等到答主观题时，他又客观起来。答到文言文阅读，那段文言文节选自《汉书》高祖本纪：“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竖捺浏览一遍，后悔得直拍大腿，考前在家里的“兰芷斋”中曾经翻过《汉书》，可惜只是翻了翻，没有弄懂什么意思。只得字字推敲，推敲出了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汉高祖刘邦未出生之前，其母刘媪曾经在大泽的岸边休息，梦中与神交合。当时雷鸣电闪，天昏地暗，太公正好前去看她，见到有蛟龙在她身上。不久，刘媪有了身孕，生下了高祖”。
竖捺心想：“历史上很多开国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皇位的正统，说其母'吞玄鸟卵而怀孕'、'踩巨人足迹而怀孕'。而刘邦其母出轨出的更离谱，竟然与神龙苟合，这就好比火车出轨出到了电车轨道里。而且还被刘太公亲眼撞见，刘太公被戴了绿帽子，竟然也欣然接受。汉朝皇帝‘以孝治天下’全是扯淡。利欲熏心的人也被利欲熏眼，熏得双眼盲目，盲目地对自己编的谎言深信不疑。
语文考试重头在作文，经历过几次模拟考试的洗礼，考生们都被老师灌输了作文技巧，学会了用名人名言堆砌作文。可惜的是这一招已经过时了，这年头改卷老师们换了口味，喜欢新概念作文，即作文要写出新意。可见如今学校课堂上教的东西是落后于社会发展需求的。
所谓作文写出新意，就好比吃饭要吃出新意——中国菜吃腻了，吃外国菜就是新意；中文写腻了，中英文掺杂就是新意。有了这个“新概念”以后，学生们恨不得每一句话中都带一个英文单词，渐渐地英语单词真的成了“单”词——可以单独用的词。新概念作文里到处流淌着“今天的天气很nice”，“你穿的衣服很有sense”的句子，就连日常问候语也从Goodmorning变成了morning。
新概念就像新闻，是有时效性的。以前的新概念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变成了旧概念。竖捺善于模仿白朗诗化的语言，他首倡的“新概念”其实就是咬文嚼字。这里的咬文嚼字，指的是把一个字咬碎嚼烂成几个字，以充篇幅。比如：‘腿打颤’可以叫做‘腿的托马斯旋转’；‘上厕所’则是‘遵守大自然的水循环’；‘瘦’可以叫‘骨骼清奇’；‘胖’可以叫‘丰腴肥美’；就连‘老土’，也可以叫做‘乡土风情’……这样写高考作文，800字很快就凑够了。
第二场考数学，竖捺肠胃还没恢复，临近考试，神经紧张，肚子也开始紧张——肚子告急，满满的自信心和考前记的公式都随大便拉了出去。他楞楞地坐在考场座位上，脑子里空得像水洗过一样。
数学试卷第一道选择题是关于集合的，可惜竖捺连什么是集合都忘了，考场上拔笔四顾心茫然，脑袋飞速旋转，遗憾没有学会焦扬开创的记忆法，急得五内如焚。
他抬眼望去，考场里只有沙沙的答题声，他右边那位考生伏案埋头奋笔疾书，欣欣然有喜色。竖捺本想瞟一眼那考生的试卷，谁知那考生缺乏人文关怀，用手紧紧捂着试卷像中世纪天主教的卫道士紧紧捂着夏娃身上的那片叶子。竖捺只恨自己没有离朱目力超群的本事，他转念又想：“不会也不能作弊啊，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非君子所为”，又学阿Q自我安慰：“没事，我不会的题说不定别人也不会。”自我安慰果然有神奇效果，竖捺厘清思路后答题竟然势如破竹。
考试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就有人交卷了，交卷那人脸上志得意满，像在同其它考生炫耀：“这高考题对老子来说也太简单了，简直侮辱老子的智商，老子根本用不了两个小时。”竖捺见别人交卷，心里焦急，心跳加速，可惜手里的笔不能感应到心脏跳动的频率一起加速，反而越写越慢。对他来说，数学考试时间就好比口袋里的零用钱，永远不够用。
竖捺答到最后一道大题，停止不前，他看了看教室里的钟表，考试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这时他想起了熊立新的话：“高考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确实是给你们出的，但不一定是给你们做的，与其在最后一道题上浪费时间，不如把前面做过的题检查一遍，要把会做的题保证都做对。”熊立新言犹在耳。竖捺看到最后一题才12分，果断舍弃，返回去检查做过的题目。
考完数学，竖捺的心豁然轻松了许多，走出考场才接收到膀胱告急的信号。可见一个人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就好比一个被屏蔽信号的手机，往往接收不到其它器官的信号。
竖捺在厕所里听到有两个考生在交谈，一个考生懊恼：“完了，最后一道题没做完，考不到140分了。”
竖捺听后大骇，心想：“140分？数学满分才150分。”他预估自己最多能考90分，人比人该死，这分数相对于那考生的雄心壮志简直要自卑死。
另一个学生欣喜若狂地说：“最后一道题我会做，很简单啊，在《高考题库》上有相同的题型。”
竖捺听后更惊骇，他怪自己孤陋寡闻，竟然从未听过《高考题库》这种参考书。他转念又想：“中国考生真是厉害，连《高考题库》上的题都做过，无愧于“做题机器”的称号。相比之下，我只能算伪中国考生。”
第二天上午考英语，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竖捺未敢松懈，在座位上正努力回忆方琼传授的应试技巧。这时，前面一位富二代模样的男生扭过头来，偷偷塞给竖捺两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压低声音说：“哥们儿，帮个忙，我看你前两场都写得挺多的，你学习一定很好吧？能不能把英语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的答案传给我？”那个富二代和人民币上的毛爷爷一样肥头大耳，说话时嘴唇不动，像是用腹语。竖捺做题向来是不管会不会做都写得很满，被富二代误认为是学习好的。
富二代见竖捺不回应，以为他嫌钱少，又加了两张。竖捺脸皮薄，没有接钱，也没有答应传答案给他。他心想：“我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工夫给你传答案？”
考试过程中，前面的富二代不断给竖捺使眼色，不明状况的人还以为他眼睛有问题。竖捺埋头做题不予理睬。那富二代见竖捺不理睬，于是把眼色使给了右边的人。
竖捺一路修桥补路，完形填空，做到阅读理解时，碰到了一个较长的生僻单词：adolescence。他想起了英语老师方琼传授的应试技巧——遇到不认识的单词要联系上下文推测它的意思。他看到上下文的英语词组搭配比中药搭配都复杂，一下子蒙了，他不光联系了上下文，也联系了左右文，还是联系不出它什么意思。考完英语之后，翻了英语字典，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叫“青春”。竖捺若有所悟：“也许这就是青春——当我们与它狭路相逢的时候，我们对它视而不见，等到它与我们渐行渐远的时候，我们才对它惋惜留恋。”
竖捺正感慨之时，突然瞥见身旁一位成绩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在数一叠钞票。刚才求竖捺帮忙的那个富二代正和高材生聊天：“哥们儿，这次英语考试多亏了你帮忙，这些钱算是对你的报答，我爸有的是钱。”腰包有钱，气定神闲，富二代此时说话语气也比刚才考场上自信了许多。
那高材生热情地说：“没事，助人为乐嘛”。
竖捺嗤之以鼻，小声说：“哼，什么助人为乐？是助人为钱吧。”
那富二代不屑地白了竖捺一眼，仿佛在说：“哼，小子，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这年头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英语选择题最多，于是那位“助人为乐”的高材生大赚了一笔。
几门考试终于考完了，竖捺如释重负。他感觉最紧张是高考前，最轻松是高考后。竖捺恨不得引用巴黎公社公报《告人民书》里的一句话向世界宣告：“巴黎人民已摆脱了别人试图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