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飞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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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要走到门口，田蕊拉住胜宇，“你家有多少人啊？”
“我爸我妈，放心，就他俩，怕你紧张，我让我妈把阿姨叫回家了。”
“哦。”胜宇想得真的很周全，自己还怕什么呢？
“诶，你爸平时喜欢干什么啊？”
“嗯……下棋吧。”胜宇随口一说。
“下棋！你怎么不早说，早点说我就可以做点准备呀！”
“你准备什么？”胜宇笑道，“走啦，想那么多，你就想着只是去蹭个饭，没那么多讲究，跟你要进盘丝洞似的。”
“什么盘丝洞。”田蕊一巴掌拍到胜宇身上。
“走啦，我家的准儿媳。”胜宇牵起田蕊的手打开了门。
“妈！哪儿呢？带你儿媳妇回来了。”
胜宇这算是虎狼之词吗！！！天哪，在说些什么！弄得田蕊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自处。
“呀，小蕊来啦。”一位穿着深色毛衣和半身裙的女人，从楼梯上下来，“小宇你来之前怎么不说一下，好去门口接你们呀。”
妈呀，胜宇的妈这么客气的吗？田蕊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胜宇妈妈下了楼，来到两人跟前。
田蕊看到胜宇妈妈第一反应就是：招财。
胜宇的妈妈天庭饱满，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鼻头圆圆的鼻梁很挺，看上去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不能消减她的美，一眼看上去就是能跟丈夫一起打拼的女人，并且一副旺夫相。
“阿姨好。”
“你好，小蕊吧，来，过来坐。”胜宇妈妈把田蕊拉到客厅，转头开始教训胜宇，“提前说一声，也好准备嘛，你真是的！衣服都没穿好。”
“已经很好了，不用再穿多好了。”
“第一次见人家小姑娘，不能失礼。”胜宇妈妈转向田蕊，“小蕊，吃水果，小宇说你喜欢吃阳光玫瑰，你叔叔专门给你挑的，洗干净了的，吃吧。”
“谢谢阿姨。”什么情况，这也太客气了吧，田蕊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原本悬吊吊的一颗心，瞬间轻松不少。
“小蕊平时喜欢干什么呀？”胜宇妈妈问。
“嗯，练瑜伽和画画。”
“挺好的，也不闹腾。听小宇说你字写得很好。”
“谬赞了，小时候学的，现在都电脑打字不行了。”
“对呀，现在年轻人都手机、电脑的，哪儿像以前，还写写信。出了学校用笔的地方更少了吧。”
“嗯，偶尔还是得握握笔，不然真的就提笔忘字了。”
田蕊发现，胜宇妈妈知道自己很多喜好，让两人的聊天不显得尴尬，并且胜宇妈妈一直没有问关于两人之间的一些问题。比如，怎么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更没有提及胜宇的那个青梅竹马，还有田蕊最敏感最不知所措的关于年龄问题。
似乎胜宇妈妈刻意规避掉了这些问题，转而和田蕊聊着一些稀疏平常的家长里短。
“我爸呢？”胜宇突然问。
“公司去了，听你说下午才来，就走了。”
“真是个工作狂。”胜宇吐槽。
“你不也一样嘛。”田蕊笑着说道。
“所以说，遗传遗传，就是这样。”胜宇妈妈也接过话。
人啊，真是说不得，刚一说着，胜宇的爸爸就回来了。
胜宇爸爸一进门，就听到雄厚且威严的一声：“小丫头来了吗？”
这一句“小丫头来了吗”让田蕊像是回到了家一般，亲切温暖，可声音听上去又有以前初中班主任叫自己的那种神圣严肃之感。
田蕊站起身来，“叔叔好。”
“别客气，坐吧。”说着胜宇爸爸也坐了下来，坐到估计是他的专属藤椅上去。
胜宇爸爸坐下就慢悠悠地问道：“父母好吗？”
“挺好的。”冷不丁问这么一句，田蕊觉得挺莫名的。
“打算一直在这里还是会回家去？”
“嗯……不出意外会一直在这里了。”
“父母在这里给你安了家？”
“对，早些年的时候。”
胜宇爸爸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
整个气氛一度紧张起来，胜宇悄悄地握住了田蕊的手。
“爸，你说话别老这么严肃。”
“就是，看把小蕊吓得。”胜宇妈妈也附和着说话。
胜宇爸爸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三人，望向外面的花园，“会下棋吗？”
“围棋吗？”田蕊突然想起进门前胜宇说自己的爸爸喜欢下棋，可是忘了问是什么棋。
围棋象棋五子棋，军棋跳棋西洋棋，这么多棋类……幸好我都会！田蕊突然心里一乐。
“楚河汉界。”胜宇爸爸说。
象棋啊……田蕊答道：“小时候跟弟弟玩过，但是只知道规则。”田蕊的都会，其实就仅限于了解规则这个阶段。
胜宇突然戏谑道：“欧海洋吗？居然还会下棋。”
“人家是全能学霸好不好。”田蕊小声回应。
“可以了，走，陪我去花园。”说着胜宇爸爸起身向花园走去。
胜宇妈妈也起身，“我去给你们弄点下午茶。”
田蕊跟在胜宇爸爸后面，胜宇跟着田蕊。
突然胜宇爸爸回头，“帮你妈去。”
胜宇对着田蕊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转身叫住自己的妈妈，“妈，等我，一起。”
田蕊和胜宇爸爸来到花园，花园很大，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还有果树，有一个养鱼的小池塘，上面有假山，整体而言自然朴素，并不是一开始田蕊想象中的那种奢华大泳池或是中式庭院的感觉。其实整个家的风格也很内敛，起初田蕊看到这个独栋的时候，以为会是欧式或美式风格，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整体看其实就是搭配得相得益彰的中古风，典雅含蓄。
“丫头红先？”胜宇爸爸坐下，准备摆棋盘。
“红先黑后，输棋不臭。”田蕊也坐下，“您先吧。”
“哈哈哈哈，你是懂的吧。”胜宇爸爸听到这个俗话哈哈大笑。
“小时候外公爱说，就记住了。”田蕊帮着一起摆棋盘，把“黑将”摆在自己面前，“我喜欢项羽，喜欢黑色。”
“好好好，破个例，让丫头黑先！”
“真的吗？”田蕊可开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田蕊直接出炮逼中，胜宇爸爸上了一个马。
这个走法中规中矩，是小时候和外公或是欧海洋一起玩的时候学会的。田蕊凭着记忆一步步下着棋。
慢慢地田蕊进入状态，开始思考之后的每一步棋如何应对。
胜宇爸爸说话了，“成事，要多想几步；但成大事，要考虑全局，要想所有步。”
这时，胜宇和妈妈出来了，胜宇妈妈把茶点放在一旁，笑着说：“来，这家糕点很不错，小蕊吃一点。”
“好，谢谢阿姨。”田蕊抬头看着胜宇妈妈回应道，但并没有吃，依旧想着胶着的局面。
“哇，吃了这么多，你赢了吗？”胜宇看着田蕊手里多过自己爸爸的棋子开心地问。
田蕊摇摇头，慢慢说道：“叔叔太厉害了。”
“来吃这个，你爱吃的。”胜宇挑了一块糕点喂到田蕊嘴边。
田蕊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张嘴，在长辈面前这也太过了吧。
“莲子糕，张嘴。”胜宇直接放在田蕊唇上。
田蕊爸爸低着头看着棋盘，妈妈假装没有看到，无奈之下田蕊只好张嘴。
“好吃吧。”胜宇开心地问。
“嗯。”田蕊继续看着棋局，胜宇爸爸的马，将军了，很经典的一步“马后炮”，而自己只需要两步也可以将军，棋差一着。
“你俩走走走，别打扰我们。”胜宇爸爸发话了。
胜宇拿起茶杯递给田蕊，“你喝点水。”
田蕊接过杯子尴尬又无奈地看着胜宇，胜宇随妈妈进去了。
“叔叔厉害，我输了。”
“可以，小丫头跟我对阵了这么久。”胜宇爸爸拿起自己的茶壶，“是学过吗？”
“没有，小时候喜欢伙着弟弟，找外公对局。”
“学过围棋？”胜宇爸爸的提问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田蕊还挺惊奇，“嗯，学过一点点。”
胜宇爸爸点点头又不说话了，摆着棋盘，开始下一局，“刚刚你执黑，让我一局，这把你红先。”
“好。”
这一次田蕊换了思路，直接出车往前一步。
胜宇爸爸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直接上炮吃了田蕊的马。
“胜宇很喜欢你。”胜宇爸爸突然又冒一句。
田蕊真的怀疑胜宇爸爸是为了打乱自己的节奏，扰乱自己的思绪故意说的。
胜宇爸爸这一句话不是问句也不像肯定，就是一种讲述故事的感觉，让田蕊不知道该接话还是不接话。
“这小子没带过别的女孩儿回来。”胜宇爸爸继续说。
田蕊继续出了另一个车，胜宇爸爸再次出炮打了没有车看护的马，田蕊平车占位来到与士相对的直线路径上。
田蕊走完这步抬头看着胜宇爸爸，胜宇爸爸正低着头思考着局势，上了一个马。田蕊直接进车抓马，胜宇爸爸进车保护。
胜宇爸爸说：“唯一来过家里的，就只有Amy。”
又是Amy，看来这位青梅竹马在这个家里，占据着很大一部分记忆空间。
“嗯，胜宇提起过。”田蕊这次说话了。
“也就是他妈妈一厢情愿。”
田蕊只能认为胜宇爸爸是在宽慰自己，说实话，胜宇爸爸说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又总觉得他大脑随时随地都在高速运转。
田蕊点点头，上了炮，走到胜宇爸爸车的一旁，对着胜宇爸爸的马虎视眈眈，胜宇爸爸马上上了另一个车。田蕊剩下的炮直接居中，对准了胜宇爸爸的卒。
胜宇爸爸笑了笑，上了士准备打掉田蕊的车，缓解旁边自己马的压力。田蕊一个炮打过去，胜宇爸爸吃掉田蕊的车。田蕊马上跟上在胜宇爸爸车旁边放着的炮，两个过山炮将军。
胜宇爸爸大笑，缴械投降。
其实就算胜宇爸爸把将撤离，田蕊留在后方的车依旧可以平步将军。
“走吧，吃饭去。”两人对局结束，天色渐晚。
看两人从花园进来，胜宇赶紧过去问：“怎么样，谁赢了？”
“小丫头赢了。”胜宇爸爸笑着说，似乎特别开心。
“真的吗？我跟你说，我爸很少输过。”胜宇转念一想，“上次跟胡叔叔也输了？”
胜宇爸爸突然脸一黑不说话。
胜宇妈妈把菜端到餐桌，“来来，都是你儿子的手艺。”胜宇妈妈兴奋不已，像是中了大奖。
胜宇爸爸也很震惊，快步走去餐厅看自己儿子的手艺，还伸手偷嘴，能看出他心里的高兴程度。
四人围坐在餐桌前，开始吃晚餐，胜宇又拿了个空碗，给田蕊把菜夹到空碗里。
“你跟叔叔阿姨夹吧，我自己可以的。”田蕊偷偷地跟胜宇说。
胜宇没有偷偷回应，反而直接放声讲出来，“你自己可以什么，看你害怕的那样，就只知道吃白米饭了。”
“你小声一点，我哪儿害怕只吃白米饭了。”
“我怕你害怕到只吃白米饭。”
“小丫头。”胜宇爸爸发话了，“双铁滑车可以。”
“啊，叔叔原来您是知道的呀。”
其实田蕊第二局玩的是一个象棋里面的套路，叫做“双铁滑车”，先弃两个马让对方占尽便宜再逐一攻之。
“平时研究象棋？”
“也不是，就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些对局技巧的视频。”
“象棋？”
“都有，刷到什么看什么。”
“喜欢下什么棋？”
“飞行棋。”田蕊脱口而出。
“噗，咳咳咳。”胜宇一听瞬间被呛到。
“你慢点。”田蕊下意识拍了拍胜宇的背。
“咳咳。”胜宇爸爸清了清嗓子，自我缓解了“飞行棋”三个字带来的尴尬。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铁？”胜宇问。
“双铁滑车，象棋里面的一个……”田蕊想了一下说，“江湖骗术。”
田蕊继续说：“第二局我使了这个骗术，叔叔看出来了但是没有破我的局，还让我赢了这局。”
“都是智慧结晶，算不上什么骗术。”胜宇爸爸说，“很少有年轻人还有兴趣看这些东西了。”
这时胜宇悄悄地在田蕊耳边说：“我爸夸你了。”
田蕊心里其实挺开心的，没想到平时喜欢的一些东西，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只是田蕊不知道为什么胜宇妈妈对自己这么好，按胜宇爸爸说的，胜宇妈妈应该希望Amy做他们儿媳吧。但不管怎样，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
饭毕休息了一会儿，胜宇爸爸说：“丫头，再陪我一局。”
田蕊刚要答应，胜宇抢了话，“不陪了，她明早要给学生上课。”说完拖着田蕊往门口走。
胜宇爸爸显得闷闷不乐，田蕊说：“没事，叔叔我陪您。”
胜宇爸爸却说：“算了，你们忙。”
“嗯。”胜宇没多说。
“那今天麻烦叔叔阿姨了，有空再来看二老，叔叔下次我再陪您下棋。”田蕊站在门口鞠了一躬。
胜宇妈妈把两人送到了车库，两人便开车回家了。
“我觉得你对你父母挺……”田蕊还没找到适合的词。
“没大没小？不尊重？没礼貌？”胜宇一次性把能形容的词全说了一遍。
田蕊没有说话。
“我这样他们才舒服，心里的愧疚才会少一些。”
田蕊听到这里心里非常震惊，她没想到胜宇会说出这样的话。
“想不到吧？”胜宇看了一眼田蕊，有些自嘲地苦笑着说，“从小我被他们逼着做了很多不喜欢的事情，我越来越叛逆，最后离家出走，去了英国读书，我爸为了让我回来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后来差点客死他乡，之后他们对我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反转，特别是我妈，自此之后对我好得过分，可以说是千依百顺，可能发现他们的儿子真的是会死的吧。不过我也接受了他们这种因为自责，过度的关爱，于是开始要求他们遵从我的一些决定，做一些事情……这样他们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吧。”
胜宇说得很轻松，短短几句描述，涵盖的信息却如此巨大，大到田蕊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事情过了如此之久，胜宇根本不需要安慰。
所以说，不要去轻易评判一个人，定义一个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田蕊想起了当时问胜宇是不是喜欢吃煎蛋，胜宇说因为读书那会只会煎蛋所以只能吃煎蛋。读书那会儿就是在英国的时候吧？
娇生惯养却没有自由，叛逆离家却不懂生活常识，胜宇的学费是怎样凑够的呢？他在英国又是怎么度过的呢？所以他才会借助Carol的力量去创业？
田蕊没有问胜宇他的曾经，就像田蕊也没有问胜宇为什么他妈妈只字不提Amy、不说年龄，明明不认可自己，却在儿子面前装得了解田蕊所有喜好一样。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处疤，我们要做的不是撕掉伤疤，而是去抚平它。
田蕊太能理解胜宇说的因为自责而近乎纵容的那种偏爱，她也太能理解胜宇为什么会变本加厉地去索取，说这样会让他们自责的心里平衡一点，好受一点了。
“怎么了，吓到了？”见田蕊没说话，胜宇笑着摸了摸田蕊的头。
“没有。”田蕊否认，“最后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临走前，胜宇爸爸单独和胜宇说了几句话。
“他说如果国庆要跟你回去的话，去胡叔叔的农庄弄点水果和特产去。”
“什么意思？”田蕊有点蒙。
“意思是我爸认可你了，飞行棋。”
“飞行棋怎么了！”胜宇还揪着飞行棋不放。
“我真的以为你会说什么围棋，国际象棋的，没想到脱口而出飞行棋，你看到我爸那个表情了吗？太搞笑了，我从来没见他脸那么黑过。”
“我觉得叔叔真的很爱你，以你为傲的那种。”
“嗯，毕竟我确实太优秀了。”胜宇得意地厚着脸皮说着，掩饰着内心的悲伤，但这种悲伤却从眼神里流露了出来。
田蕊太能理解了，从小到大自己的爸爸也是这样，不管田蕊怎么努力，怎么证明自己，永远比不过别人家的小孩，后来田蕊认了，有的人能给予自己物质上的支持就好，为什么还要求对方给予精神上的鼓舞呢。
田蕊发现，在一些点上，自己和胜宇太像太像了，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处理方式。
有的默契，不需要说出口，彼此都懂，就用玩笑的方式一笑而过吧，厚脸皮也好，没礼貌也罢。
刚要走到门口，田蕊拉住胜宇，“你家有多少人啊？”
“我爸我妈，放心，就他俩，怕你紧张，我让我妈把阿姨叫回家了。”
“哦。”胜宇想得真的很周全，自己还怕什么呢？
“诶，你爸平时喜欢干什么啊？”
“嗯……下棋吧。”胜宇随口一说。
“下棋！你怎么不早说，早点说我就可以做点准备呀！”
“你准备什么？”胜宇笑道，“走啦，想那么多，你就想着只是去蹭个饭，没那么多讲究，跟你要进盘丝洞似的。”
“什么盘丝洞。”田蕊一巴掌拍到胜宇身上。
“走啦，我家的准儿媳。”胜宇牵起田蕊的手打开了门。
“妈！哪儿呢？带你儿媳妇回来了。”
胜宇这算是虎狼之词吗！！！天哪，在说些什么！弄得田蕊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自处。
“呀，小蕊来啦。”一位穿着深色毛衣和半身裙的女人，从楼梯上下来，“小宇你来之前怎么不说一下，好去门口接你们呀。”
妈呀，胜宇的妈这么客气的吗？田蕊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胜宇妈妈下了楼，来到两人跟前。
田蕊看到胜宇妈妈第一反应就是：招财。
胜宇的妈妈天庭饱满，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鼻头圆圆的鼻梁很挺，看上去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不能消减她的美，一眼看上去就是能跟丈夫一起打拼的女人，并且一副旺夫相。
“阿姨好。”
“你好，小蕊吧，来，过来坐。”胜宇妈妈把田蕊拉到客厅，转头开始教训胜宇，“提前说一声，也好准备嘛，你真是的！衣服都没穿好。”
“已经很好了，不用再穿多好了。”
“第一次见人家小姑娘，不能失礼。”胜宇妈妈转向田蕊，“小蕊，吃水果，小宇说你喜欢吃阳光玫瑰，你叔叔专门给你挑的，洗干净了的，吃吧。”
“谢谢阿姨。”什么情况，这也太客气了吧，田蕊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原本悬吊吊的一颗心，瞬间轻松不少。
“小蕊平时喜欢干什么呀？”胜宇妈妈问。
“嗯，练瑜伽和画画。”
“挺好的，也不闹腾。听小宇说你字写得很好。”
“谬赞了，小时候学的，现在都电脑打字不行了。”
“对呀，现在年轻人都手机、电脑的，哪儿像以前，还写写信。出了学校用笔的地方更少了吧。”
“嗯，偶尔还是得握握笔，不然真的就提笔忘字了。”
田蕊发现，胜宇妈妈知道自己很多喜好，让两人的聊天不显得尴尬，并且胜宇妈妈一直没有问关于两人之间的一些问题。比如，怎么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了，更没有提及胜宇的那个青梅竹马，还有田蕊最敏感最不知所措的关于年龄问题。
似乎胜宇妈妈刻意规避掉了这些问题，转而和田蕊聊着一些稀疏平常的家长里短。
“我爸呢？”胜宇突然问。
“公司去了，听你说下午才来，就走了。”
“真是个工作狂。”胜宇吐槽。
“你不也一样嘛。”田蕊笑着说道。
“所以说，遗传遗传，就是这样。”胜宇妈妈也接过话。
人啊，真是说不得，刚一说着，胜宇的爸爸就回来了。
胜宇爸爸一进门，就听到雄厚且威严的一声：“小丫头来了吗？”
这一句“小丫头来了吗”让田蕊像是回到了家一般，亲切温暖，可声音听上去又有以前初中班主任叫自己的那种神圣严肃之感。
田蕊站起身来，“叔叔好。”
“别客气，坐吧。”说着胜宇爸爸也坐了下来，坐到估计是他的专属藤椅上去。
胜宇爸爸坐下就慢悠悠地问道：“父母好吗？”
“挺好的。”冷不丁问这么一句，田蕊觉得挺莫名的。
“打算一直在这里还是会回家去？”
“嗯……不出意外会一直在这里了。”
“父母在这里给你安了家？”
“对，早些年的时候。”
胜宇爸爸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
整个气氛一度紧张起来，胜宇悄悄地握住了田蕊的手。
“爸，你说话别老这么严肃。”
“就是，看把小蕊吓得。”胜宇妈妈也附和着说话。
胜宇爸爸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三人，望向外面的花园，“会下棋吗？”
“围棋吗？”田蕊突然想起进门前胜宇说自己的爸爸喜欢下棋，可是忘了问是什么棋。
围棋象棋五子棋，军棋跳棋西洋棋，这么多棋类……幸好我都会！田蕊突然心里一乐。
“楚河汉界。”胜宇爸爸说。
象棋啊……田蕊答道：“小时候跟弟弟玩过，但是只知道规则。”田蕊的都会，其实就仅限于了解规则这个阶段。
胜宇突然戏谑道：“欧海洋吗？居然还会下棋。”
“人家是全能学霸好不好。”田蕊小声回应。
“可以了，走，陪我去花园。”说着胜宇爸爸起身向花园走去。
胜宇妈妈也起身，“我去给你们弄点下午茶。”
田蕊跟在胜宇爸爸后面，胜宇跟着田蕊。
突然胜宇爸爸回头，“帮你妈去。”
胜宇对着田蕊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转身叫住自己的妈妈，“妈，等我，一起。”
田蕊和胜宇爸爸来到花园，花园很大，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还有果树，有一个养鱼的小池塘，上面有假山，整体而言自然朴素，并不是一开始田蕊想象中的那种奢华大泳池或是中式庭院的感觉。其实整个家的风格也很内敛，起初田蕊看到这个独栋的时候，以为会是欧式或美式风格，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整体看其实就是搭配得相得益彰的中古风，典雅含蓄。
“丫头红先？”胜宇爸爸坐下，准备摆棋盘。
“红先黑后，输棋不臭。”田蕊也坐下，“您先吧。”
“哈哈哈哈，你是懂的吧。”胜宇爸爸听到这个俗话哈哈大笑。
“小时候外公爱说，就记住了。”田蕊帮着一起摆棋盘，把“黑将”摆在自己面前，“我喜欢项羽，喜欢黑色。”
“好好好，破个例，让丫头黑先！”
“真的吗？”田蕊可开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田蕊直接出炮逼中，胜宇爸爸上了一个马。
这个走法中规中矩，是小时候和外公或是欧海洋一起玩的时候学会的。田蕊凭着记忆一步步下着棋。
慢慢地田蕊进入状态，开始思考之后的每一步棋如何应对。
胜宇爸爸说话了，“成事，要多想几步；但成大事，要考虑全局，要想所有步。”
这时，胜宇和妈妈出来了，胜宇妈妈把茶点放在一旁，笑着说：“来，这家糕点很不错，小蕊吃一点。”
“好，谢谢阿姨。”田蕊抬头看着胜宇妈妈回应道，但并没有吃，依旧想着胶着的局面。
“哇，吃了这么多，你赢了吗？”胜宇看着田蕊手里多过自己爸爸的棋子开心地问。
田蕊摇摇头，慢慢说道：“叔叔太厉害了。”
“来吃这个，你爱吃的。”胜宇挑了一块糕点喂到田蕊嘴边。
田蕊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张嘴，在长辈面前这也太过了吧。
“莲子糕，张嘴。”胜宇直接放在田蕊唇上。
田蕊爸爸低着头看着棋盘，妈妈假装没有看到，无奈之下田蕊只好张嘴。
“好吃吧。”胜宇开心地问。
“嗯。”田蕊继续看着棋局，胜宇爸爸的马，将军了，很经典的一步“马后炮”，而自己只需要两步也可以将军，棋差一着。
“你俩走走走，别打扰我们。”胜宇爸爸发话了。
胜宇拿起茶杯递给田蕊，“你喝点水。”
田蕊接过杯子尴尬又无奈地看着胜宇，胜宇随妈妈进去了。
“叔叔厉害，我输了。”
“可以，小丫头跟我对阵了这么久。”胜宇爸爸拿起自己的茶壶，“是学过吗？”
“没有，小时候喜欢伙着弟弟，找外公对局。”
“学过围棋？”胜宇爸爸的提问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田蕊还挺惊奇，“嗯，学过一点点。”
胜宇爸爸点点头又不说话了，摆着棋盘，开始下一局，“刚刚你执黑，让我一局，这把你红先。”
“好。”
这一次田蕊换了思路，直接出车往前一步。
胜宇爸爸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直接上炮吃了田蕊的马。
“胜宇很喜欢你。”胜宇爸爸突然又冒一句。
田蕊真的怀疑胜宇爸爸是为了打乱自己的节奏，扰乱自己的思绪故意说的。
胜宇爸爸这一句话不是问句也不像肯定，就是一种讲述故事的感觉，让田蕊不知道该接话还是不接话。
“这小子没带过别的女孩儿回来。”胜宇爸爸继续说。
田蕊继续出了另一个车，胜宇爸爸再次出炮打了没有车看护的马，田蕊平车占位来到与士相对的直线路径上。
田蕊走完这步抬头看着胜宇爸爸，胜宇爸爸正低着头思考着局势，上了一个马。田蕊直接进车抓马，胜宇爸爸进车保护。
胜宇爸爸说：“唯一来过家里的，就只有Amy。”
又是Amy，看来这位青梅竹马在这个家里，占据着很大一部分记忆空间。
“嗯，胜宇提起过。”田蕊这次说话了。
“也就是他妈妈一厢情愿。”
田蕊只能认为胜宇爸爸是在宽慰自己，说实话，胜宇爸爸说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又总觉得他大脑随时随地都在高速运转。
田蕊点点头，上了炮，走到胜宇爸爸车的一旁，对着胜宇爸爸的马虎视眈眈，胜宇爸爸马上上了另一个车。田蕊剩下的炮直接居中，对准了胜宇爸爸的卒。
胜宇爸爸笑了笑，上了士准备打掉田蕊的车，缓解旁边自己马的压力。田蕊一个炮打过去，胜宇爸爸吃掉田蕊的车。田蕊马上跟上在胜宇爸爸车旁边放着的炮，两个过山炮将军。
胜宇爸爸大笑，缴械投降。
其实就算胜宇爸爸把将撤离，田蕊留在后方的车依旧可以平步将军。
“走吧，吃饭去。”两人对局结束，天色渐晚。
看两人从花园进来，胜宇赶紧过去问：“怎么样，谁赢了？”
“小丫头赢了。”胜宇爸爸笑着说，似乎特别开心。
“真的吗？我跟你说，我爸很少输过。”胜宇转念一想，“上次跟胡叔叔也输了？”
胜宇爸爸突然脸一黑不说话。
胜宇妈妈把菜端到餐桌，“来来，都是你儿子的手艺。”胜宇妈妈兴奋不已，像是中了大奖。
胜宇爸爸也很震惊，快步走去餐厅看自己儿子的手艺，还伸手偷嘴，能看出他心里的高兴程度。
四人围坐在餐桌前，开始吃晚餐，胜宇又拿了个空碗，给田蕊把菜夹到空碗里。
“你跟叔叔阿姨夹吧，我自己可以的。”田蕊偷偷地跟胜宇说。
胜宇没有偷偷回应，反而直接放声讲出来，“你自己可以什么，看你害怕的那样，就只知道吃白米饭了。”
“你小声一点，我哪儿害怕只吃白米饭了。”
“我怕你害怕到只吃白米饭。”
“小丫头。”胜宇爸爸发话了，“双铁滑车可以。”
“啊，叔叔原来您是知道的呀。”
其实田蕊第二局玩的是一个象棋里面的套路，叫做“双铁滑车”，先弃两个马让对方占尽便宜再逐一攻之。
“平时研究象棋？”
“也不是，就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些对局技巧的视频。”
“象棋？”
“都有，刷到什么看什么。”
“喜欢下什么棋？”
“飞行棋。”田蕊脱口而出。
“噗，咳咳咳。”胜宇一听瞬间被呛到。
“你慢点。”田蕊下意识拍了拍胜宇的背。
“咳咳。”胜宇爸爸清了清嗓子，自我缓解了“飞行棋”三个字带来的尴尬。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铁？”胜宇问。
“双铁滑车，象棋里面的一个……”田蕊想了一下说，“江湖骗术。”
田蕊继续说：“第二局我使了这个骗术，叔叔看出来了但是没有破我的局，还让我赢了这局。”
“都是智慧结晶，算不上什么骗术。”胜宇爸爸说，“很少有年轻人还有兴趣看这些东西了。”
这时胜宇悄悄地在田蕊耳边说：“我爸夸你了。”
田蕊心里其实挺开心的，没想到平时喜欢的一些东西，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只是田蕊不知道为什么胜宇妈妈对自己这么好，按胜宇爸爸说的，胜宇妈妈应该希望Amy做他们儿媳吧。但不管怎样，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
饭毕休息了一会儿，胜宇爸爸说：“丫头，再陪我一局。”
田蕊刚要答应，胜宇抢了话，“不陪了，她明早要给学生上课。”说完拖着田蕊往门口走。
胜宇爸爸显得闷闷不乐，田蕊说：“没事，叔叔我陪您。”
胜宇爸爸却说：“算了，你们忙。”
“嗯。”胜宇没多说。
“那今天麻烦叔叔阿姨了，有空再来看二老，叔叔下次我再陪您下棋。”田蕊站在门口鞠了一躬。
胜宇妈妈把两人送到了车库，两人便开车回家了。
“我觉得你对你父母挺……”田蕊还没找到适合的词。
“没大没小？不尊重？没礼貌？”胜宇一次性把能形容的词全说了一遍。
田蕊没有说话。
“我这样他们才舒服，心里的愧疚才会少一些。”
田蕊听到这里心里非常震惊，她没想到胜宇会说出这样的话。
“想不到吧？”胜宇看了一眼田蕊，有些自嘲地苦笑着说，“从小我被他们逼着做了很多不喜欢的事情，我越来越叛逆，最后离家出走，去了英国读书，我爸为了让我回来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后来差点客死他乡，之后他们对我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反转，特别是我妈，自此之后对我好得过分，可以说是千依百顺，可能发现他们的儿子真的是会死的吧。不过我也接受了他们这种因为自责，过度的关爱，于是开始要求他们遵从我的一些决定，做一些事情……这样他们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吧。”
胜宇说得很轻松，短短几句描述，涵盖的信息却如此巨大，大到田蕊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事情过了如此之久，胜宇根本不需要安慰。
所以说，不要去轻易评判一个人，定义一个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田蕊想起了当时问胜宇是不是喜欢吃煎蛋，胜宇说因为读书那会只会煎蛋所以只能吃煎蛋。读书那会儿就是在英国的时候吧？
娇生惯养却没有自由，叛逆离家却不懂生活常识，胜宇的学费是怎样凑够的呢？他在英国又是怎么度过的呢？所以他才会借助Carol的力量去创业？
田蕊没有问胜宇他的曾经，就像田蕊也没有问胜宇为什么他妈妈只字不提Amy、不说年龄，明明不认可自己，却在儿子面前装得了解田蕊所有喜好一样。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处疤，我们要做的不是撕掉伤疤，而是去抚平它。
田蕊太能理解胜宇说的因为自责而近乎纵容的那种偏爱，她也太能理解胜宇为什么会变本加厉地去索取，说这样会让他们自责的心里平衡一点，好受一点了。
“怎么了，吓到了？”见田蕊没说话，胜宇笑着摸了摸田蕊的头。
“没有。”田蕊否认，“最后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临走前，胜宇爸爸单独和胜宇说了几句话。
“他说如果国庆要跟你回去的话，去胡叔叔的农庄弄点水果和特产去。”
“什么意思？”田蕊有点蒙。
“意思是我爸认可你了，飞行棋。”
“飞行棋怎么了！”胜宇还揪着飞行棋不放。
“我真的以为你会说什么围棋，国际象棋的，没想到脱口而出飞行棋，你看到我爸那个表情了吗？太搞笑了，我从来没见他脸那么黑过。”
“我觉得叔叔真的很爱你，以你为傲的那种。”
“嗯，毕竟我确实太优秀了。”胜宇得意地厚着脸皮说着，掩饰着内心的悲伤，但这种悲伤却从眼神里流露了出来。
田蕊太能理解了，从小到大自己的爸爸也是这样，不管田蕊怎么努力，怎么证明自己，永远比不过别人家的小孩，后来田蕊认了，有的人能给予自己物质上的支持就好，为什么还要求对方给予精神上的鼓舞呢。
田蕊发现，在一些点上，自己和胜宇太像太像了，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处理方式。
有的默契，不需要说出口，彼此都懂，就用玩笑的方式一笑而过吧，厚脸皮也好，没礼貌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