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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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天翼出生在一个偏僻的东北小镇，地处吉林与内蒙的交界处，是个国家级的贫困区；那里不但偏远，而且资源匮乏，即无山川，也无河流，到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盐碱地，四季风沙不断……盐碱地几乎占了小镇一半的土地，除了一种碱蒿外，寸草不生，连饮用水都带着咸涩的味道。小镇的四周被一道备战用的护城壕包裹着，深深的护城壕足有5米多，差不多有10米宽。为了这浩大的工程，动员了全县人民历时几年才挖出来；说是可以抵御苏修的侵略，深沟可以阻止坦克进攻。挖出来的土都堆积在城里一侧，形成一圈儿土山，土山上种上榆树；土山加深沟落差足有7-8米，到了雨季，深沟里积满了水。全县人民都坚信，这一定能防住苏联的坦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都不靠，只能靠脚下的土地。小镇的房屋建设都是就地取材，黏黏的黄土垒墙，等墙体干透了，再用碱土泥搅拌碎麦草，抹在黄土墙的表面，连平平的房顶也是用碱土泥抹平，碱土泥干了之后变得硬邦邦的，可以保护黄土层不被雨水冲击。由于都是土房，远远望去，小镇的房屋和周边的土地颜色完全相同，如果是在高空顺着光往下看，很难发现下面还有个小镇……
程天翼就出生在这个贫困地区，又是国家经济最困难的阶段……生命的自然让程天翼没有任何选择，就连离开母体的那一瞬间也是身不由己，结果“拖泥带水”的趴着就来到这个世界……奶奶看到他就指着他说：
“这个姿势出生的人将来都不是好人……要不就是个短命鬼，活不到7岁。”
陆续三年粮食减产，正是最困难的阶段，家家都在为解决温饱发愁，再养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那就是浪费粮食。
夜晚，妈妈叹息着对爸爸说：
“老太太说这孩子活不长！”
爸爸想了想，慢吞吞的回答：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随天意吧！”
妈妈看着还没睁开眼睛的孩子说：
“可怜的小东西！你来干什么？！唉……不管贵贱长短，总得有个名字呀？”
爸爸随口说了句：
“就叫他‘天意’吧。”
妈妈一边思考着一边叨咕着：
“‘天意’太直白了，听着怪吓人的！好像随时就……要不！把‘意’字改成‘翼’吧，这样感觉好些，也许，有了翅膀还能躲开些什么……”
爸爸回答：
“好吧！就这么叫吧。”
妈妈凑近他的小脸儿，小声说：
“天翼！希望老天真的能给你一双翅膀，飞吧！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
奶奶是个小脚儿老太太，她出生的年代是清朝末期，那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屈辱的一段，也是时代更迭的拐点。那个年代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机会，更何况还是个农村女人，一辈子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知道奶奶的歪理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看到不是她所希望的女孩儿，让她感到失望，为了发泄，随口编造的。不过，程天翼还是很庆幸，庆幸奶奶没把他直接弄死……
在程天翼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男孩，所以他排行老二。可能是排位不理想，也可能是出场的那一刻没像“样板戏”那样来个亮相儿！结果他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好像他的出生妨碍了所有人，又好像跟所有的人都没关系……哥哥的乳名叫“宝咋”，有时还会在乳名前面加个大字。程天翼并没有延续哥哥的乳名叫他二宝咋，喊他时只是把姓去掉，直呼名子。也许是受了奶奶说他活不长的影响，家里人都不太在意他，好像他随时都可能随着天意而去，自然生自然灭……
奶奶的预言可能是对的，只是她没有预测到结果。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出入生死之间如同走街串巷，进进出出没完没了……
记不清那年是几岁，只记得是个夏季，程天翼刚刚学会走路，还走不太稳；急雨过后，他穿着妈妈刚给换上的干净衣服，一个人跑出来玩儿……天空飘着一大块厚厚的云，云层的顶端雪白雪白的，白的像新弹出的棉花，一层层翻卷着，并反射着白光；中间则由白色逐渐变成了蓝紫色，最底层又逐渐变成了浓重的黑蓝，阴森森黑洞洞；上下对比，如同站在了天堂与地狱之间……那块厚重的云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拖着，慢慢的远去……路边的深沟积满了水，水平面几乎和路面平行。空荡荡的街道没有行人，只有几只鸭子在路上迈着绅士般的脚步……实在找不到可玩儿的，程天翼开始追赶鸭子，鸭子摇摆着身体在前面跑，他就摇摇晃晃的在后面追，鸭子被他追得无路可跑，一只接着一只排着队下了水，排在最后的程天翼发现到了水边，想停下，却已经无法停住脚步，也跟着下去了……他看到了明亮晃动的天空，那粼粼波动的光影好好看，像流动的并折射着七彩阳光的花纹玻璃……只是越来越模糊……这时，一个巨大的阴影挡住了天空的明亮，那阴影横跨他左右……他被路边邻居家的张老头从水里捞了出来……
为了表达谢意，妈妈给邻居家买了很多好吃的。和左邻右舍比，程天翼家的生活还算不错。父亲在县里当着一名小干部，母亲也是国营企业的干部，奶奶和他们一起生活，加上他们兄妹三人，一家六口。在当时，一家三个孩子也不算多。妹妹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乳名“英咋”。有乳名的孩子说明被家长宠爱。程天翼是上有兄下有妹，正处在一个不被关注的位置，没有乳名也属正常。
家里有了妹妹，就越发显得他的多余，稍有不注意就会招致反感，如果是哥哥淘气被妈妈打，奶奶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挡住妈妈。等程天翼被打的时候，奶奶会在一旁高喊：“打！打！打死他！！！”她还会举起拐杖突然加入战斗，那拐杖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头上，他的黑眼球瞬间就翻到了天上……他能感觉到，奶奶恨不得直接把他打死，结果他总是被打得头晕目眩。他成了奶奶的眼中钉，无端的受到打骂成为了一种习惯。
习惯了不被重视，甚至习惯了被伤害，以至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种类，他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家里养的小动物，和那些猪鸡一样，每天在自家的小院儿里走来走去。家里的猪总是懒懒地躺在墙根躺晒太阳，程天翼看到它就会凑过去和它玩，给它挠痒痒，每次挠它的肚皮时，它都会非常享受地用力把四肢伸展开。他认为那些小动物都是他的同伴。
春节前夕，家里来了好多人帮着杀猪，一群人把猪按倒，用绳子捆住四条腿，猪被抓得嗷嗷大叫，那叫声尖利刺耳，程天翼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惊恐得不知道该躲在哪里。他问妈妈：
“为什么要杀它？”
妈妈正忙着，就简单的回了他一句：
“长大了就该杀啦。”
妈妈说完话又去忙了。她这不经意的回答可把程天翼给吓坏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红色！他哆哆嗦嗦地又跑到妈妈跟前问：
“等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要被杀掉？”
程天翼的问话把妈妈吓了一跳，身边还有一位叔叔也听到了他的话，也吓得一哆嗦，那位叔叔瞪着惊恐的眼睛对妈妈说：
“快点抱抱孩子！把他吓到啦！”
妈妈赶紧把程天翼抱起来，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不会的！不会的！你是妈妈的儿子！猪是给你吃肉的，咱们家的小鸡小鸭都是下蛋给你吃的。”
一听说有肉吃，心情安定了许多，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和它们不一样。
因为受到奶奶的影响，父母对他们三个也是厚此薄彼，奶奶对他更是视而不见，哥哥妹妹有奶奶照顾，不用去托儿所，程天翼却不行，奶奶明确表示不管他。妈妈没办法，只能送他去托儿所。程天翼随着妈妈上班的节奏早出晚归，不管是冰天雪地还是风雨雷电，他被绑在妈妈的背上，随着妈妈深一脚浅一脚地摇晃着，慢慢的长大……
逐渐长大的程天翼对奶奶产生了很强的抵触情绪，他不知道这情绪从哪里来，只感觉压抑的内心无从发泄……一天，奶奶不在屋，他来到奶奶的房间，看到有个y字形的小树枝，他以为是个没用的树枝，就恶狠狠地把它折断。可到了晚上，他被奶奶叫到小屋，奶奶拿着树枝逼问程天翼：“这是你干的吧？”他想不承认，可等不到他说话，奶奶就把他一顿打，并告诉他，那个小树枝是用来顶窗户板的。
奶奶的房间里有个小北窗，因为她经常抽烟，小窗是用来换空气的；也算不上是窗户，只是在土墙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孔洞，像个碉堡的射击孔，没有窗框，到了晚上用木板档上，小树枝是用来支撑木板的。
奶奶对他不依不饶，她命令程天翼站在窗口，用身体挡住外面的冷风。迫于奶奶的威严，他不得不站在那里，如果敢动或者挡不住外面的风，奶奶就拿长长的烟袋抽打他。奶奶坐在炕上，一边骂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小屋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程天翼被烟熏的睁不开眼睛，奶奶自己也觉着呛得慌。她用长烟袋扒拉着程天翼，让他把窗口打开点，把屋里的烟放一放，等烟放的差不多啦，她又用烟袋把程天翼扒拉回去，继续档住窗口。冷风吹得后背越来越冷，他想用木板档上，然后用手扶着木板，可奶奶不同意，非得让他用身体档着不可，他得双臂并拢才能勉强挡住小窗……天渐渐的黑了，并飘起了雪花，奶奶闭上眼睛睡了。程天翼感到全身冰冷，整个后背都冻得麻木了，浑身发抖，人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已经没有了冷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在梦里……感觉是妈妈把他抱出去的，出去的时候还是听到了奶奶的咒骂声……
程天翼被抱回来时已经没有了气息，全身像冰一样凉，妈妈把他抱进被窝，不停的给他搓前胸搓后背，到了后半夜才慢慢的苏醒……
奶奶是家里的最高地位，不管有什么好吃的，都得先给她；她喜欢把东西藏起来，留着日后慢慢吃。程天翼从没吃到过奶奶给的东西，不过，他总能看到哥哥妹妹偷偷地出入奶奶的房间……
一天吃午饭，吃的是玉米面饼子和小米粥，奶奶在自己的小屋里吃。她在小屋里大声喊：“宝咋！过来！”哥哥端起粥碗过去，又端着碗回来坐下，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奶奶又喊：“英咋！过来！”妹妹也端着碗过去，回来后也用筷子搅动着粥里还没化开的白糖。哥哥埋怨妹妹，“你咋不把糖都搅化了再回来！”这样的事程天翼已经习惯了，心里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妈妈则看着程天翼笑，他感觉妈妈的笑容好怪异。妈妈对程天翼说：“你也去。”程天翼不加思索地端起粥碗来到奶奶的小屋，奶奶已经把装糖的罐子收了起来，看到程天翼端着碗进来就说：“没啦！”程天翼端着粥碗回来坐下继续吃饭。妈妈问他，“给你糖了吗？”程天翼没有丝毫怀疑的说：“没啦。”这时，他的内心依然是平静的，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妈妈又说：“这老太太怎么能这样！”如果妈妈这个时候不再说什么，程天翼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妈妈说完话，程天翼那颗幼小的心脏实在是撑不住了！饭在嘴里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头低得深深的，脸已经进到了碗里，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进了粥里……
在这样的环境中，程天翼学会了忍让，学会了自我调节，也过早地学会了独立思考。由于从不计较得失，结果却得了一个绰号“二傻子。”
突然有一天，程天翼看见奶奶举着拐杖追骂着哥哥，可能是哥哥偷吃了奶奶的什么东西。他从没见过奶奶打骂过哥哥，那情景把程天翼都看呆了，他心想：“那不是你们的大宝子吗？！怎么会有被打的可能！他做什么你们都是接受的呀！”程天翼感到不解。哥哥跑了，奶奶追了几步就追不动了，她喘着粗气拄着拐杖往回走，可走着走着就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慢慢地倒下，蜷缩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见奶奶躺在了地上，程天翼感到心里特别难受，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疼！他怯生生的走过去，想把奶奶扶起来，可他又非常担心，离奶奶这么近，奶奶会不会突然打他……在他确信不会被打时，才慢慢地把奶奶扶起来，搀着她回到她的小屋；扶着她躺下，又给她装上一袋烟，点上火儿，她吸了几口烟后感觉好了许多，她喘着粗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程天翼……好像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奶奶去世那年程天翼八岁，出殡的那天，邻居家的小伙伴告诉他，“你要哭，不哭眼睛就会瞎的！”程天翼开始嚎啕大哭，不是怕眼睛瞎，也不是哭奶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是在哭自己……奶奶、多亲切的称呼啊！可他却感觉冷冰冰的……
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他也渴望着爸爸妈妈的关爱，渴望得到父母的抚摸和拥抱，偶尔得到了爸爸妈妈的关心，却总是让他感到心娇，哪怕只是他们那几句疼爱的话语，也让他心娇得忍不住想落泪……那一刻，他就像个受了伤害又突然得到了慰藉的、可怜的小动物……可父母并不理解他，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关心他他就会落泪，他们没有心思去分析原因的由来，更不愿意从自己的身上找出问题的所在，他们讨厌程天翼那怜弱的样子，以至于看到他的眼泪后瞬间又翻脸骂他、打他，甚至于为了看他的眼泪假意关心转而又开始取笑他……他开始感到恐惧，恐惧任何人的关心和疼爱，还不如什么感觉都没有，天天的疯玩……
程天翼出生在一个偏僻的东北小镇，地处吉林与内蒙的交界处，是个国家级的贫困区；那里不但偏远，而且资源匮乏，即无山川，也无河流，到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盐碱地，四季风沙不断……盐碱地几乎占了小镇一半的土地，除了一种碱蒿外，寸草不生，连饮用水都带着咸涩的味道。小镇的四周被一道备战用的护城壕包裹着，深深的护城壕足有5米多，差不多有10米宽。为了这浩大的工程，动员了全县人民历时几年才挖出来；说是可以抵御苏修的侵略，深沟可以阻止坦克进攻。挖出来的土都堆积在城里一侧，形成一圈儿土山，土山上种上榆树；土山加深沟落差足有7-8米，到了雨季，深沟里积满了水。全县人民都坚信，这一定能防住苏联的坦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都不靠，只能靠脚下的土地。小镇的房屋建设都是就地取材，黏黏的黄土垒墙，等墙体干透了，再用碱土泥搅拌碎麦草，抹在黄土墙的表面，连平平的房顶也是用碱土泥抹平，碱土泥干了之后变得硬邦邦的，可以保护黄土层不被雨水冲击。由于都是土房，远远望去，小镇的房屋和周边的土地颜色完全相同，如果是在高空顺着光往下看，很难发现下面还有个小镇……
程天翼就出生在这个贫困地区，又是国家经济最困难的阶段……生命的自然让程天翼没有任何选择，就连离开母体的那一瞬间也是身不由己，结果“拖泥带水”的趴着就来到这个世界……奶奶看到他就指着他说：
“这个姿势出生的人将来都不是好人……要不就是个短命鬼，活不到7岁。”
陆续三年粮食减产，正是最困难的阶段，家家都在为解决温饱发愁，再养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那就是浪费粮食。
夜晚，妈妈叹息着对爸爸说：
“老太太说这孩子活不长！”
爸爸想了想，慢吞吞的回答：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随天意吧！”
妈妈看着还没睁开眼睛的孩子说：
“可怜的小东西！你来干什么？！唉……不管贵贱长短，总得有个名字呀？”
爸爸随口说了句：
“就叫他‘天意’吧。”
妈妈一边思考着一边叨咕着：
“‘天意’太直白了，听着怪吓人的！好像随时就……要不！把‘意’字改成‘翼’吧，这样感觉好些，也许，有了翅膀还能躲开些什么……”
爸爸回答：
“好吧！就这么叫吧。”
妈妈凑近他的小脸儿，小声说：
“天翼！希望老天真的能给你一双翅膀，飞吧！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
奶奶是个小脚儿老太太，她出生的年代是清朝末期，那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屈辱的一段，也是时代更迭的拐点。那个年代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机会，更何况还是个农村女人，一辈子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知道奶奶的歪理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看到不是她所希望的女孩儿，让她感到失望，为了发泄，随口编造的。不过，程天翼还是很庆幸，庆幸奶奶没把他直接弄死……
在程天翼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男孩，所以他排行老二。可能是排位不理想，也可能是出场的那一刻没像“样板戏”那样来个亮相儿！结果他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好像他的出生妨碍了所有人，又好像跟所有的人都没关系……哥哥的乳名叫“宝咋”，有时还会在乳名前面加个大字。程天翼并没有延续哥哥的乳名叫他二宝咋，喊他时只是把姓去掉，直呼名子。也许是受了奶奶说他活不长的影响，家里人都不太在意他，好像他随时都可能随着天意而去，自然生自然灭……
奶奶的预言可能是对的，只是她没有预测到结果。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出入生死之间如同走街串巷，进进出出没完没了……
记不清那年是几岁，只记得是个夏季，程天翼刚刚学会走路，还走不太稳；急雨过后，他穿着妈妈刚给换上的干净衣服，一个人跑出来玩儿……天空飘着一大块厚厚的云，云层的顶端雪白雪白的，白的像新弹出的棉花，一层层翻卷着，并反射着白光；中间则由白色逐渐变成了蓝紫色，最底层又逐渐变成了浓重的黑蓝，阴森森黑洞洞；上下对比，如同站在了天堂与地狱之间……那块厚重的云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拖着，慢慢的远去……路边的深沟积满了水，水平面几乎和路面平行。空荡荡的街道没有行人，只有几只鸭子在路上迈着绅士般的脚步……实在找不到可玩儿的，程天翼开始追赶鸭子，鸭子摇摆着身体在前面跑，他就摇摇晃晃的在后面追，鸭子被他追得无路可跑，一只接着一只排着队下了水，排在最后的程天翼发现到了水边，想停下，却已经无法停住脚步，也跟着下去了……他看到了明亮晃动的天空，那粼粼波动的光影好好看，像流动的并折射着七彩阳光的花纹玻璃……只是越来越模糊……这时，一个巨大的阴影挡住了天空的明亮，那阴影横跨他左右……他被路边邻居家的张老头从水里捞了出来……
为了表达谢意，妈妈给邻居家买了很多好吃的。和左邻右舍比，程天翼家的生活还算不错。父亲在县里当着一名小干部，母亲也是国营企业的干部，奶奶和他们一起生活，加上他们兄妹三人，一家六口。在当时，一家三个孩子也不算多。妹妹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乳名“英咋”。有乳名的孩子说明被家长宠爱。程天翼是上有兄下有妹，正处在一个不被关注的位置，没有乳名也属正常。
家里有了妹妹，就越发显得他的多余，稍有不注意就会招致反感，如果是哥哥淘气被妈妈打，奶奶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挡住妈妈。等程天翼被打的时候，奶奶会在一旁高喊：“打！打！打死他！！！”她还会举起拐杖突然加入战斗，那拐杖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头上，他的黑眼球瞬间就翻到了天上……他能感觉到，奶奶恨不得直接把他打死，结果他总是被打得头晕目眩。他成了奶奶的眼中钉，无端的受到打骂成为了一种习惯。
习惯了不被重视，甚至习惯了被伤害，以至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种类，他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家里养的小动物，和那些猪鸡一样，每天在自家的小院儿里走来走去。家里的猪总是懒懒地躺在墙根躺晒太阳，程天翼看到它就会凑过去和它玩，给它挠痒痒，每次挠它的肚皮时，它都会非常享受地用力把四肢伸展开。他认为那些小动物都是他的同伴。
春节前夕，家里来了好多人帮着杀猪，一群人把猪按倒，用绳子捆住四条腿，猪被抓得嗷嗷大叫，那叫声尖利刺耳，程天翼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惊恐得不知道该躲在哪里。他问妈妈：
“为什么要杀它？”
妈妈正忙着，就简单的回了他一句：
“长大了就该杀啦。”
妈妈说完话又去忙了。她这不经意的回答可把程天翼给吓坏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红色！他哆哆嗦嗦地又跑到妈妈跟前问：
“等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要被杀掉？”
程天翼的问话把妈妈吓了一跳，身边还有一位叔叔也听到了他的话，也吓得一哆嗦，那位叔叔瞪着惊恐的眼睛对妈妈说：
“快点抱抱孩子！把他吓到啦！”
妈妈赶紧把程天翼抱起来，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不会的！不会的！你是妈妈的儿子！猪是给你吃肉的，咱们家的小鸡小鸭都是下蛋给你吃的。”
一听说有肉吃，心情安定了许多，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和它们不一样。
因为受到奶奶的影响，父母对他们三个也是厚此薄彼，奶奶对他更是视而不见，哥哥妹妹有奶奶照顾，不用去托儿所，程天翼却不行，奶奶明确表示不管他。妈妈没办法，只能送他去托儿所。程天翼随着妈妈上班的节奏早出晚归，不管是冰天雪地还是风雨雷电，他被绑在妈妈的背上，随着妈妈深一脚浅一脚地摇晃着，慢慢的长大……
逐渐长大的程天翼对奶奶产生了很强的抵触情绪，他不知道这情绪从哪里来，只感觉压抑的内心无从发泄……一天，奶奶不在屋，他来到奶奶的房间，看到有个y字形的小树枝，他以为是个没用的树枝，就恶狠狠地把它折断。可到了晚上，他被奶奶叫到小屋，奶奶拿着树枝逼问程天翼：“这是你干的吧？”他想不承认，可等不到他说话，奶奶就把他一顿打，并告诉他，那个小树枝是用来顶窗户板的。
奶奶的房间里有个小北窗，因为她经常抽烟，小窗是用来换空气的；也算不上是窗户，只是在土墙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孔洞，像个碉堡的射击孔，没有窗框，到了晚上用木板档上，小树枝是用来支撑木板的。
奶奶对他不依不饶，她命令程天翼站在窗口，用身体挡住外面的冷风。迫于奶奶的威严，他不得不站在那里，如果敢动或者挡不住外面的风，奶奶就拿长长的烟袋抽打他。奶奶坐在炕上，一边骂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小屋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程天翼被烟熏的睁不开眼睛，奶奶自己也觉着呛得慌。她用长烟袋扒拉着程天翼，让他把窗口打开点，把屋里的烟放一放，等烟放的差不多啦，她又用烟袋把程天翼扒拉回去，继续档住窗口。冷风吹得后背越来越冷，他想用木板档上，然后用手扶着木板，可奶奶不同意，非得让他用身体档着不可，他得双臂并拢才能勉强挡住小窗……天渐渐的黑了，并飘起了雪花，奶奶闭上眼睛睡了。程天翼感到全身冰冷，整个后背都冻得麻木了，浑身发抖，人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已经没有了冷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在梦里……感觉是妈妈把他抱出去的，出去的时候还是听到了奶奶的咒骂声……
程天翼被抱回来时已经没有了气息，全身像冰一样凉，妈妈把他抱进被窝，不停的给他搓前胸搓后背，到了后半夜才慢慢的苏醒……
奶奶是家里的最高地位，不管有什么好吃的，都得先给她；她喜欢把东西藏起来，留着日后慢慢吃。程天翼从没吃到过奶奶给的东西，不过，他总能看到哥哥妹妹偷偷地出入奶奶的房间……
一天吃午饭，吃的是玉米面饼子和小米粥，奶奶在自己的小屋里吃。她在小屋里大声喊：“宝咋！过来！”哥哥端起粥碗过去，又端着碗回来坐下，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奶奶又喊：“英咋！过来！”妹妹也端着碗过去，回来后也用筷子搅动着粥里还没化开的白糖。哥哥埋怨妹妹，“你咋不把糖都搅化了再回来！”这样的事程天翼已经习惯了，心里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妈妈则看着程天翼笑，他感觉妈妈的笑容好怪异。妈妈对程天翼说：“你也去。”程天翼不加思索地端起粥碗来到奶奶的小屋，奶奶已经把装糖的罐子收了起来，看到程天翼端着碗进来就说：“没啦！”程天翼端着粥碗回来坐下继续吃饭。妈妈问他，“给你糖了吗？”程天翼没有丝毫怀疑的说：“没啦。”这时，他的内心依然是平静的，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妈妈又说：“这老太太怎么能这样！”如果妈妈这个时候不再说什么，程天翼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妈妈说完话，程天翼那颗幼小的心脏实在是撑不住了！饭在嘴里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头低得深深的，脸已经进到了碗里，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进了粥里……
在这样的环境中，程天翼学会了忍让，学会了自我调节，也过早地学会了独立思考。由于从不计较得失，结果却得了一个绰号“二傻子。”
突然有一天，程天翼看见奶奶举着拐杖追骂着哥哥，可能是哥哥偷吃了奶奶的什么东西。他从没见过奶奶打骂过哥哥，那情景把程天翼都看呆了，他心想：“那不是你们的大宝子吗？！怎么会有被打的可能！他做什么你们都是接受的呀！”程天翼感到不解。哥哥跑了，奶奶追了几步就追不动了，她喘着粗气拄着拐杖往回走，可走着走着就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慢慢地倒下，蜷缩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见奶奶躺在了地上，程天翼感到心里特别难受，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疼！他怯生生的走过去，想把奶奶扶起来，可他又非常担心，离奶奶这么近，奶奶会不会突然打他……在他确信不会被打时，才慢慢地把奶奶扶起来，搀着她回到她的小屋；扶着她躺下，又给她装上一袋烟，点上火儿，她吸了几口烟后感觉好了许多，她喘着粗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程天翼……好像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奶奶去世那年程天翼八岁，出殡的那天，邻居家的小伙伴告诉他，“你要哭，不哭眼睛就会瞎的！”程天翼开始嚎啕大哭，不是怕眼睛瞎，也不是哭奶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是在哭自己……奶奶、多亲切的称呼啊！可他却感觉冷冰冰的……
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他也渴望着爸爸妈妈的关爱，渴望得到父母的抚摸和拥抱，偶尔得到了爸爸妈妈的关心，却总是让他感到心娇，哪怕只是他们那几句疼爱的话语，也让他心娇得忍不住想落泪……那一刻，他就像个受了伤害又突然得到了慰藉的、可怜的小动物……可父母并不理解他，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关心他他就会落泪，他们没有心思去分析原因的由来，更不愿意从自己的身上找出问题的所在，他们讨厌程天翼那怜弱的样子，以至于看到他的眼泪后瞬间又翻脸骂他、打他，甚至于为了看他的眼泪假意关心转而又开始取笑他……他开始感到恐惧，恐惧任何人的关心和疼爱，还不如什么感觉都没有，天天的疯玩……